徐徒然的脑袋边上,还散落着一坨肉泥——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滩被摔碎的烂肉,最中间是一只正在翻白眼的眼睛。这玩意儿是不久之前从徐徒然头发里滚出来的,这会儿也正抖得厉害。
苏麦刚发现这东西时反应很大,要不是木头人拦着,早就一鞋底子拍上去了。然而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的氛围太过压抑,以至于这样一坨怪玩意儿,看着都让人接受良好了。
……不行了。
没法再拖下去了。
当整片香樟林都开始莫名颤动时,苏麦越发强烈地感知到了这点。那个东西,那个他们连直视都不能做到的庞然大物,已经逼到了林子的外面。就连林中本就昏暗的光线,都因它的存在,而又变得晦暗几分。
“……还给我吧。我的能力标签。”苏麦深吸口气,对身后的巨大木头人道,“虽然、虽然从目前看来,我的这点能力,或许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至少在敌人正式现身前,他得把枪拿在手里。
他身后的木头人垂眸看他一眼,没有直接回应,只控制着一个大黑熊钻进它胸口的隧道中——它将苏麦的能力标签挖了出来,递还给他。想想又借着大黑熊的身躯道:“你可以,躲到我这儿来。”
“躲到你的身体里面吗?那还是算了吧。”苏麦强笑了一下,将能力标签带回身上,“我好歹也是个能力者,不能不战而降……”
话未说完,地面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所有的光线都在瞬间暗下。苏麦警觉地抬头,听见不远处的香樟树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
这并不是什么很可怕的景象。至少对他来说不是。然而这一刻,他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像是预见到某种不可名状的未来。
肌肉开始不自觉地痉挛,骨头亦开始咔咔作响。他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了挡仍在熟睡的两人,略一思索,又飞快地掏出了徐徒然之前留下的手机,转身想要塞回她的手里——他擅作主张,不久前又利用这个手机,录下了一段自己的遗言。如果可以,至少这东西,他希望能留下来……
然而就在苏麦刚刚转过身的瞬间,变故陡生。
他听见了砰一声响。
然后就见徐徒然炸了。
……真正意义上的炸了。伴随着剧烈的声响,身体刹那粉碎成尘埃。
这一切来得是如此突然,以至于苏麦整个人都傻了。他甚至还花了两秒,去思考这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精神压力太大,而导致的幻觉。
然而很快,更让他怀疑人生的一幕出现了。
徐徒然的身体所化为的尘埃,下一秒便再度凝聚、膨胀,颜色也逐渐变得更为深邃——直至最后,变成了一个足有两人高的黑色旋涡。
旋涡中搅拌着破碎的声音。像是咆哮又像是大笑。紧接着,在苏麦呆滞的眼神中,那团旋涡倏地拔地而起,直直冲向了上空,身影转瞬消失于香樟树交织出的庞大树冠之后。
同一时间,苏麦听见上方传出了沙沙的声响。周遭却多出了一圈流动的彩光。他借着那彩光往上看去,只见自己的头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层黑色的遮盖物。
那东西像是一张张开的黑布,密不透风地遮挡在他们的上方。苏麦本以为那是死物,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层雾,一层浓厚的、同样具有强烈流动感的黑雾。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苏麦鼓起勇气闭起眼睛,在意识中调出了自己的全局地图。
果然,在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上,多了一层“罩子”。一层黑色的罩子。
……她在保护我们。
苏麦一下明白了过来。他们头顶的这层黑雾,即是徐徒然留下的保护。
至于那层“保护罩”的外面是什么,苏麦明智地没有去看。因为黑雾的存在,那种令人战栗的压迫感被暂时隔绝在外,他才不会那么想不开,再自己作死窥探。
不过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他们现在该做什么?
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苏麦以探询的目光扫过四周。借着彩光的照明,他看见身后的杨不弃仍就沉睡不醒,旁边的大树仍在努力舒张着叶子。一朵粉色的小花正吭哧吭哧地顺着树杈子往上爬,像是想要爬到最高点上去。
再后方,巨大的木头人似是冷静了下来,却还是在慢慢地从土地中将身体爬起。而原本聚集在露天祭坛的黑熊白熊,则开始成群结队地朝着虫子博物馆走去。
已经停止运转的鞭挞装置一个接一个地从木头人身上脱落了下来,苏麦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诶,你这是要干嘛?”
“……献祭。”
这一回,木头人终于没再通过大黑熊与他说话。在彩光的缭绕中,苏麦注意到它那张素来带着悲苦表情的木刻面容,终于微微舒展开来。
“‘祂’已经归位与苏醒。接下去,我将把我的一切都献祭……”
献祭?
苏麦因为这个听着就不太正派的词而一下拧紧了眉。回忆起与那些可憎物伪神打交道的日日夜夜,他心中陡然冒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张口刚要再说些什么,又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现在……那什么进度了?”
“……”苏麦循声望去,只见地上的那坨肉饼不知何时已经“苏醒”,翻白的眼珠又回归了原位,正费劲地将身体从地面上扒下来。
注意到苏麦落在自己身上的复杂视线,它非常自然地打了声招呼,跟着再次发问:“所以现在到什么进度了?星星……我是说,徐徒然呢?”
苏麦:“……”
他想了想,如实回答:“上天了。”
刚刚回魂的系统:“……”
啊?
同一时间。
香樟林外·绿地中心内。
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躲在阴影处,正仰头注视着上方的一切,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