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装着段昊头颅的坛子被小猎户的手肘无意中带翻,此刻正倒在地上碎裂成四块。
段昊的头颅咕噜噜翻滚几圈,正巧停在小猎户的脚边。
结满霜花的头颅保存的很是新鲜,发丝根根分明,那双临死前仍蓄满怒意的双眼正瞪大了,恨恨的盯着赤身裸体的二人。
“啊——”
小猎户惊叫一声,当即软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阿铭在他软倒的瞬间已从他怀中退出,面无表情的走到床边,捡起那身殷红的喜服缓缓穿在身上。
待最后将腰带系紧,回过头来,小猎户正指着那头颅,望着她的双眼中飞速闪过惊恐与愕然,随即便是恍然大悟。
“你——你杀了人!”他惊叫着,看着她的视线格外陌生,“你杀了人!”
他又重复一句,像是要验证自己心中所想,这样一个被吓破了胆的百姓,挣扎着凑到段昊的头颅前望一眼,忽的眼底便闪出一丝嘲讽来。
“你果真不是个好人。”
阿铭已是穿戴整齐,取了妆台上的一根玉簪来,将长及腰身的黑发束起。
这玉簪还是成亲前,小猎户特意去镇子里买的,一共买了叁根,金银玉,说是给她的聘礼。
阿铭却一眼只瞧中的这一根样式极简单的玉簪。
见她闲庭自若的样子,小猎户脸上神色越发复杂,他难以接受这几日来绵软的如同小羊羔一般的阿铭,转眼便成了一个能砍下男人头颅的凶手。
“你,你是不是被他欺负了,所以才要杀了他?”
阿铭正打理着鬓发的指尖顿了顿,有些怪异的回头去瞧他,小猎户已经坐在地上,只是看向她的时候微微仰着头,眼中既是探寻,又有些期盼。
她忽然便笑一声,连日以来的愧疚与疲惫连翻涌了上来,两手撑住了妆台。
“如果我这样说,你能心里好受些的话,那便当是这样的。”
小猎户眼底热切的希望被浇熄,本能的恐惧再度席卷上来,他几乎是逃窜般的爬了起来,连衣裳都顾不得穿,便要夺门而出。
阿铭静静地望着他,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便想起那日二人在草屋之中说的那些话。
那是她便明知这些话都是假的,只要有一日小猎户发觉她并非是自己眼中那个乖顺的阿铭,便要弃她而去了。
可这一刻当真发生时,她却心中有些酸涩。
砰的一声!
被小猎户带上的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阿铭猛地抬头,方才跑出去的小猎户正缓缓倒退着进来,跨过门槛的时候,脚下被猛地一绊,整个人往地上摔去。
她下意识便去扶他,小猎户却猛的缩到一旁,惊惧万分的盯着她。
阿铭伸到半空中的手僵了僵,随即淡然的收了回去,抬头朝手持弯刀的屠吾望去。
“你来做什么?”
“原本是要接应你,门主信使已到,要你五日内赶回蜀南,不得耽搁。”
屠吾声如洪钟,一开口便几乎要震碎了周围人的内胆。
阿铭提起内力,转头见小猎户果真捂住了耳朵,脸上神情痛苦,可手指缝中分明有鲜血流出。
她忙过去,拉下小猎户的手指说了几句话,可小猎户却一脸茫然的样子,只见她双唇开合,却全然一个字都听不清,显然已是被破掉听力。
“屠吾!”阿铭心中一慌,朝屠吾瞪去。
屠吾却提刀朝小猎户缓缓走来,“要么废掉他的五感与双手,要么杀了他,你自己选吧。”
阿铭心口一颤,下意识拦在小猎户身前,“屠吾!他不会出去乱说的!”
屠吾却冷嘲一声,“你凭什么替他作保?还是你以为,这小子心里还惦记着你?阿铭,你可真是天真,此刻若这小子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怕他立刻便要去找接云峰的人来要你的命了!”
阿铭似是被戳中心中痛楚,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痛意,朝后瞥一眼,见小猎户已是明白了什么,朝她二人看来的视线中满是戾气。
她心中又是一痛,摇头道:“我不能杀他,更不能任由你再伤害他。屠吾,你信我一次,他真的不会。”
屠吾眉头紧蹙,握着弯刀的手已在小猎户头顶举起,半晌后,却缓缓放了下来,拽起挡在小猎户身前的阿铭便往出走。
阿铭心中一松,脚下有些虚浮,几乎是被拖着跨过了门槛。
刚踏出门,耳中忽的传来小猎户一声凄厉的嘶吼,“你们果真是恶人!我要去报官!我要报官!”
屠吾脚下步子猛地顿住,阿铭双眸倏然睁大,手腕翻转,银丝如锋刃径直朝后飞出。
可那弯刀,却比银丝快一步,直直的钉入了小猎户的咽喉,将他还未说完的话尽数斩断。
阿铭眼睁睁望着银丝就差一步,小猎户赤裸着身子坐在地上,咽喉被贯穿,整个人被弯刀挂在木柜之上。
他张着嘴,似乎要再说什么,一双眼穿透朦胧夜色,直直的朝她瞪着。
阿铭摔在地上,银丝也随着她的动作飘落,那已窜入房中的一端静静地垂在小猎户的脚上,而与之相连的另一头,正系着阿铭的右手腕,明明已是这样的系在一起,可却又远隔天涯。
月老牵红线,银丝绞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