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写信回绝了王诜——不去,我现在专心读书,不玩了。
为了避免又被御史台刷kpi,没有直接在信里骂街。
保母在旁边给他缝绣花的绑腿带:“郎君真不去啊,怪可惜的。他一力讨好你。”
“杀鸡儆猴不能手软,本来就是不参政的闲职,还不肯好好伺候公主。”林玄礼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突然杀伐果断了:“嬷嬷,别费劲了,绑腿上的绣花容易拉扯坏了。”
“偏你那么挑剔,姐妹几个辛辛苦苦给你织的花带子,你说太细,布带又嫌和衣服不配,丝绢又怕扯坏。绣点花遮住接缝,这是一米一米接起来的,总不能直接裁一丈布给你缝。写你的文章。”
秀儿:“就是,郎君还管烹饪,是不是连女红也要指点一番?”
林玄礼摇摇头,铺开一张纸,准备写篇文章存起来,等以后打击这种驸马欺负公主的事,我现在姐姐妹妹好几个,都嫁人了,我也很忙在宫中和她们过生日时聚一聚,以后还会有女儿,先从道德层面,打击一下夫权,皇权必须是最高的。你提妇德,我这边有对君子的道德要求,不道德那你还是人吗?君子配淑女。
咬着笔头写了好几天,论点还不够过硬,还能反驳。
到了该上课时,才发现,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丞相,需要专心工作不能分心当老师了。也是,七十二岁的老人家,别到处奔波。
又想起苏先生前两天讲春秋战国时期有的桑基鱼塘,但只适用于南方,中原地区水道不够密集,制度也不容许这种事。朝廷的小项目就是厢军来做,还不给加盒饭,大项目修路、修堤坝、搬山填河都是征调民夫。修缮这个工程需要征调民夫劳役,然后归谁呢?归官府么?那不成,法律规定官府不占据土地。给私人?凭什么叫百姓服役给私人修堤坝鱼塘。而且私人种桑树交桑蚕税,有鱼塘交鱼税。
放牧鸭子又啃食青菜麦苗、又吃鱼。豪强的家丁牧羊都会糟蹋民人的良田。唐代内庄宅使所辖农田,当代(宋代)稻田务所辖田就大面积占有良田,与民争地。虽说是不给民加赋税,实际上赋税也没降,田地还被占了。
虽然苏先生只是讲述事实,没有卖惨,也不是道德绑架,说的只是事实,却叫人有点不好意思制作美食。酱肉+大饼+粥吃了几天。
……
赵煦向祖母提议:“我想将蔡确、章惇和韩缜调回来,教导佶儿读书。”除了章惇还年轻,另外两人都是学富五车的老臣,教他也可以给我备用。就等着以后启用。
高娘娘坚持自己的党派立场,觉得这些人祸国殃民:“调这三奸回来,教坏了佶儿,他再影响了你。朝廷中才子甚多,不缺这几个。”
赵煦心说缺,非常缺,不仅我缺人,国库缺钱,百姓们也缺些能给他们减免苛捐杂税的事。佶儿跟我说宫外对粪车都单独收一份税,真是惊人,还恶心。以前只知道上山打柴、下河捞鱼、单独种树要交税,那东西居然也收税。
沉吟了一会:“娘娘,有道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党争损害国家,我打算将两党的官员,各给他三个,看看佶儿有什么本事调解矛盾,可为我鉴。”
高娘娘也知道党争误国误事,但不能共存就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当世贤良非此即彼,都用就干脆谁都不干了,也不能都不用。她更知道皇帝心意如此,自己也劝不会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得势的臣僚怕自己死,章惇等人等着自己死,官家呢,自然也在等,快要等不及了。明面上是给赵佶置办先生,一个郡王,用得上多少学问?只是借机调动外放的官员,以备不时之需。
“你若是这样说,各两个吧。章惇不可,年轻气盛,与十一郎投脾气。”那也是个不怕死的年轻人。“吕希纯,朱光庭,这两个人给他。”前者是吕公著的儿子,却比较柔和宽容,不会疾言厉色的跟反对派互骂、互殴。后者呢,刚正不阿,事必躬亲,严以律己严以待人,而且弹劾过蔡确、韩缜。
到时候朱光庭舌战二奸,吕希纯在旁说些柔和的言语抚慰十一郎,优劣可辨。
林玄礼正在闷头写文章,想要订一个道德标准——首先号称是我的行为准则。定标准当然还得看执行,但只要写的有理有据,就能让受害者在吵架时占据上风,很有用哒。吵架这种事嘛,要么是比不要脸的下限,要么是比道德高地。可能没有完美受害者,但咱可以给加害者脚下松松土,让他滑坡。公主可能是好妒,但驸马纳妾这种事,人干事?
正在为自己的智慧所陶醉。暂时把民间疾苦,苛捐杂税都暂时放在脑后,那些事要想解决,不亚于给一只三年没修剪的比熊梳毛,得对国家制度下刀,遏制住士大夫阶级的反抗还不能动摇稳定。
被太皇太后和官家召见。
过去听到了自己新的老师安排。
林玄礼打了个寒战:“娘娘,六哥,这四位先生要是在我面前打起来,我可怎么办呐。”
我能把他们一扫平,但现在这年头,不许打老头。
单纯靠说的,我说不过他们。
赵煦冷漠脸:“自己调停解决。你前两年还问我党争怎么不能求同存异,现在让你试试调节矛盾。”烦,章惇最年轻可用,我等,我耐心等。
高娘娘:“吕希纯不至于与人吵架,朱光庭此人,你应该听说过。”
林玄礼垂手答话:“是,刚正不阿,体贴民情。”
高娘娘:“你刚刚年满十岁,不是小孩子了。再过几年加冠,正式成人,娶妻生子,不能再从官家身边说什么你要领军出征的混话。永乐城之战你是学过的,兵败如山倒,大宋威风大锉。这还只是官兵军民被杀被俘,如果有官家的亲弟、大宋的郡王被俘、被杀,你说是,那是什么情况。”名声越大,越是令朝野上下一片惶惶。
“你们私下里都爱学兵法,‘未虑胜,先虑败,可百战不殆矣’这句话,作何解释。”
赵煦继续冷漠脸。
林玄礼决定牺牲自己打个圆场:“娘娘,狄谏讲的太多了,我只记住安排好撤退的方向。不是佶儿吹嘘,汴京城大小街道都在我脑中,微服出宫和百姓们打成一片时,从来没被堵过。”
踢野球然后和对方起冲突打起来可太正常了。另,汴京城里就没有死胡同。
被骂了几句,勒令滚出去。
没过几天时间,官家突然下诏修《神宗史》,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博弈。
林玄礼骑着小马带着随从出去视察自己的蛋糕店,才到门口,就看到一个衙役扯着一个人往外走,那人穿了自己店里的制服——拼布的衣裳,泪流满面,频频回头。衙役还骂骂咧咧。
“站住,他犯了什么事?”不是什么大事吧,不要牵连到我。
衙役上下一打量,就知道这是一位贵人,穿的衣裳贵,脚下鞋贵,手里的马鞭也贵,身后还跟了俩内侍,就知道是谁了。赶紧行礼:“郡王千岁,这人逃避劳役,兄弟二人躲在您店里,还冒用您的名义想逃,被小的抓住了,带回去见官发落。”
伙计扑到郡王马前,哀求:“小人兄弟三人在您马前效力,小人的二哥被同乡看见了,回乡去一说,官府抽俺们做衙前役。求郡王一道书札,绕了小人。求您发发慈悲。”
林玄礼倒吸一口冷气:“啊!”
衙前役的问题正是他近些年不敢乱搞项目的原因。
衙役也都是临时工,差役从本乡中富户人家抽调,宋江当了押司就是这个性质,小富二代被官府抓去廉价打工。
衙前役是最惨,没有工资,自带干粮鞋袜去当差,每番两到三年,轮番应差。当差不只是抓人,还要负责催税、催捐,催不上来的自掏腰包,以及官物押运和供应,负赔偿失误和短缺等责任,反正不能短了国家的。基本上是谁当谁破产,自己听说因此破产的人家就有六七个。
不仅要从百姓身上催逼赋税,还要催出自己的生活所需,故而如狼似虎。
因此很多百姓为了避免被抓去做衙前役,不敢多赚钱,不敢置衣服、不敢存第二年的粮。非得过的拮据,才能以贫穷躲过破产负债的风险。要不然呢,第一年发家致富,第二年被抓去当差,破产。
这哥仨一起在汴京城里打工,存下的钱,还不一定够两年当差的花销和补税补货。而且同乡人看他们有钱,他去催税时更会恶意拖欠,让他自己垫上,大不了被打几板子——法律规定脊仗不能超过二十。
林玄礼知道他为什么痛哭难过,可又能说什么呢,除非改掉这个制度,否则总会有人倒霉。如果他不去,别人也会破产,如果叫这个村子的人都富起来,非一人之力,先富起来的会被榨干,在衙前当差也没时间照管家里的产业。万一有贪功的官员拿来说事,这个村子能每人每年按公田赋+夏秋两税+丁税+农器税+牛革税+蚕盐税+鞋钱=交纳***的钱,别的村子也行。然后一推行,就完蛋了。这种傻逼官员还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