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礼努力回忆了一下十多年没看的《宋史》:[章惇后来真干了这个事儿。六哥差点就答应了,两宫太后拼命规劝给劝回去了。朱娘娘还劝他不要这样?一点没想报复。]
[仔细想想,高滔滔做的这些事都合乎礼法。太两难了。说她对,也不是,说她不对呢,错处千头万绪。]
[总觉得这事儿怪怪的,学了这么多年的君臣礼法,章惇真是非常无礼,以下犯上,以臣欺君。][要不要林哥你代表现代思想我代表这些年被灌输的礼教思维,我们辩论一下?]
[地欺天来百草愁!]
[天欺地来苗不收~]
[臣欺君来本该斩!]
[君欺臣来!别!奉!君!]
[你他妈跑一个让老子瞧瞧啊!]
林玄礼自己和自己抬杠,气的锤桌。
高蜜吓了一跳,差点在车里站起来:“郎君,怎么了?是章相公惹怒您了?”
“没有,想起明天的作业,你呆着吧。”
[作为现代人我先发言,宋代的缺乏中央集权,这是变法屡屡失败的几个原因之一。只有高度集权的国家,才能在不推翻统治阶级的情况下完成变革。坏处是也容易被一个傻逼皇帝搞死整个国家。宋代和士大夫共治的国家制度,让大宋偏安一隅还能苟延残喘那么久,很不容易,真的。士大夫们虽然肉食者鄙,但是也有很多正直孤忠的大臣,咱们不能为了黑文人把他们开除出士大夫行列。那套‘有好事文人风骨孤胆英雄,有坏事就只说是党员’的做法,不行。]
[对,其中好的一部分能殉城,非常爱国,还有一群不要脸的跑了。还有一部分把国家看成自己的,居高临下指手画脚,文彦博就是这样。现在说的是章惇以下犯上的事,倘若一个丞相,能令皇帝追废太皇太后,能让太皇太后的亲孙子们随声附和,这是谁家之天下?这样僭越,还能谈论仁孝吗?]
[但是章惇想的没错,这样一来变法的阻碍会少很多,全球震惊。皇帝的果决、改革的力度,就算是死人都不放过。你扪心自问,是因为对方是太皇太后而感到敬畏,不愿意侵犯皇室尊严吗?]
[那还不如把司马光的坟挖了呢。谁是党魁?谁负责执政?历史上强悍一点的皇后有四个,吕雉,到东汉光武帝才敢把她从太庙里挪到偏殿。冯太后。武则天,爽爽的当了一把皇帝,子孙后代啥都不敢干。本朝刘娥,没亲儿子,长期执政,又怎么样?高滔滔只是专心□□,是因为没多杀人,没吓唬人,最多就是流放。拿她比作皇帝,也就是个守成之君,比徽钦二宗那两条猪好多了,至于——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吗?]
[哪怕因此给旧党留下喘息的机会?]
[为了对旧党赶尽杀绝,让皇家的颜面扫地?让六哥的形象一落千丈?六哥不想当孤家寡人,我也不想他当。现在所有免役的人都得出钱,官家的口碑就很不好。真正能断绝旧党喘息之机的,是新政坚持下去,一个皇帝两个皇帝接力去做,持续六十年,熬过三代人,真正成为祖制。你一个厨子,还想急于求成?必须腌制过夜,或者熟成一周。你拿猛火烤个肉试试?]
一路纠结回家,拿起盐铁论第五本看了一会,六万字的短篇,分了六十卷。
保母坐在旁边陪着他,绣花架子也搬了过来,正在一块绷紧的布上穿针引线,绣护耳和手套,羊和桃子花纹的护耳,朱色菱纹太平有象罗手套,骑马和在宫内行走时用的。
“嬷嬷,你觉得太皇太后,怎么样?”
章惇的态度太鲜明激进,宫里都知道他对太皇太后的评价,那四个字过于恶毒。
保母正在头上蹭针,用早上摸的桂花油防锈,微微一惊:“章相公跟你说什么了?你如今还没成年,就算成年也不能干政,他为为什么要跟你说太皇太后的功过?当年椒房独占圣宠,等到神宗继位之后并未专权。说起来,孟娘娘可能想效法当年高娘娘,那时候曹娘娘也认为高娘娘独占圣宠,英宗身边连一个美人、御侍都没有。又恰逢高娘娘连生了四个儿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如她所料,十一郎的注意力被八卦吸引了。
林玄礼搁下书,转头看过来面对着她聊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恩爱非常,哎呀。高娘娘当年是何等的风华绝代,独宠可以和独孤皇后、则天皇后相提并论。中宫要想和高娘娘比,远了。六哥和刘清菁差不多算是青梅竹马。”
保母讲了许多她小时候听到的专宠故事:“天子娶妇,皇后嫁女,英宗爱她,神宗敬她。有些人说她是为了幼主可以垂帘听政,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能忘掉当年高娘娘抱着小孙儿,对众臣宣读神宗遗诏呢?主少国疑,保持稳定并不是什么坏事。”
[太煽情了我要哭了。]
“官家恋旧情,对你一如既往的好。十一郎,章惇此人太偏激,他跟你结交……”保母顿了顿,知道小郎君脾气特别好,但有些话不好听。
“你说嘛,我不生气。”
“他想利用官家,报复高娘娘。又恐官家不听他的胡言乱语,要利用你来说动官家。要不然一位独相,何必和你一个郡王屈尊相交呢?”名义上你和他齐平,实际上他比你高。
保母只觉得章惇包藏祸心,他为了他的谋划,我却要为了我抚养的小郎君。搁下针线,和颜悦色的看着他:“倘若你轻易忘却了高娘娘待你的宽厚,听从章惇的…诱劝,随声附和也说自己的亲祖母诸多不好。朝野上下都借你讽喻官家。小郎君几次说起不想干政,只想将来去领兵打仗。将来去带兵时,不孝之人怎么服众呢?我话说的重了,可是你想想,朝廷上的事覆雨翻云,章惇能长久么?他们这些人,为谋大业,自身性命荣辱都不顾,难道能顾全你?将来如果他被问罪,定他十条大罪,辱骂高娘娘必然名列前三。你要是被牵扯进去,可怎么是好?和人打架,逃学,偷吃不该吃的东西,十岁还抱着娘娘撒娇,在后宫里胡闹,这是小孩子胡闹,一旦牵扯到政治中,弱女婴孩都不能幸免。”
又说到向娘娘得有多难过,再不理你,官家也只喜欢活波开朗乐观善良的人。
前面这些都没有彻底说服林玄礼,还在两难犹豫之中,说到向娘娘,心里忽然一紧。
此事到此为止,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发现案头清供一点都不清雅。
是一只玉瓶儿里插了几只绢花,还是绢的牡丹花。
这种组合有个名目,叫富贵太平。
林玄礼发了一会呆,赶紧去庭院里热身、练拳,练完之后小跑去向太后处,在庭院里拉伸一下肌肉,进屋蹭饭,吃一点她的早餐,自己的早餐也会送过来。
向太后吃着茯苓百合粥,栗子蛋糕,几碟小菜:“快到冬至了,你还去武监么?顶风冒雪,吃苦挨累,又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去嘛,挺有意思的。”
“有什么意思,脸上都摔破了,你也不怕破相。听说你学了朴刀还不够,还要学枪?”向太后很不乐意他现在的志向,这是这么多年说着他,他也不听。
依然不听。背着书包去上学,上午听博士讲气向和地理,山川河水各不相同,开始纸上谈兵,练习射箭,又试了试百步穿杨。
童贯躲在盾牌后面,等一壶箭都用光,跑上前看了看,都拾起来,又快步跑回去,欢天喜地的嚷道:“郎君!差一点就中了!我感觉您差点碰上靶子!因为突然来了一阵风,给挡住了。”
林玄礼笑骂道:“放屁!刚刚是顺风!差多少?”
童贯也笑:“也就是十多步吧。”
林玄礼:“哈哈哈哈,把靶子挪过来,距离五十步我还能成。”
现在对于硬弓,在能拉开和能控制住之间只能选一个,咬牙切齿的拉开,就不知道偏到哪儿去了,瞄准靶子时根本拉不开。
还是循序渐进。顺风能飘到还差十多步的距离,距离钉在靶子上就不远了。
不急不缓的练了二十只箭。已经出了不少汗,也不怎么准。[描边箭法名不虚传!]
[凭我的箭法,将来联军交锋时,我射对方主将的脸,一定能斩断他身后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