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礼看他们陷入沉思,上火起痘的脸上浮现出‘好像很有道理’和‘不管怎么样都想反对但是这样收回土地好棒啊’的神态,得意自满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金桔菊花胖大海炮制的清肝明目茶。
海蓝色的兔毫天目盏里荡漾着橙色透明的汁液,喝起来酸酸甜甜,对牙齿不是很友好,但是超~级~好~喝!
下方传来低低的嗡嗡议论声,看起来他们对这件事有了点接受度,甚至开始探讨要不要派文官当国使,弘扬□□威仪。
有些官员咬牙切齿,小声说:“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我也不同意,可是用什么理由呢?”
“朝堂之上,最看重国家利益。你们就说官家如今这一招妙计,政事堂、六部、九寺,谁能反对?”
都在被经费不足的问题困扰,官家这一招,里里外外的每年能增加十万贯的收入,还能收回被兼并的土地。
官员们是兼并土地的主力之一,嘴上都赞同官家抑兼并,心里都觉得自己买地留给子孙后代是合理的。现在能从一些商人手里榨出良田来,这真是官家、朝臣尽欢的一件大好事啊!
“官家,臣以为商贾出去探查,必有隐瞒,大宋应该派国师启程远航,联络友谊,交好海外各国。探听海外诸国的虚实。臣请让苏轼率领船队出海。”
林玄礼刚端着自己挺喜欢的有宇宙感的天目盏,刚把果茶喝到最后一口,还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为什么迫害苏轼!!他都七十岁了!我现在都因为尊老爱幼不祸害章惇了!“呃?不行。岂能让丞相做使者。要选一个三四十岁的人来。”
苏轼气定神闲的眨眨眼,甚至还有点遗憾。要是年轻四十岁,他还真可以考虑出去走一趟,去看看海外风光,那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他捧着搭在肚子上的玉带:“官家,可惜老朽不堪用。”
林玄礼笑道:“苏东坡,你现在觉得,卖火器这件事,怎么样?”
苏轼慢条斯理的说:“臣觉得,此事确实值得商榷,官家高瞻远瞩,非比寻常。”
“章惇,韩忠彦,范纯礼,徐绩,你们怎么看?”
四人心里也打定主意,除了范纯礼继续坚决反对之外,另外仨人都说:“官家为长远考虑,臣等窃以为,此事还需要有一个更详细的条陈。”
终于从没得谈、绝对不行进步到可以谈一谈了。
林玄礼心中暗爽不已,脸上还是一派平静淡然,安之若素,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很好。诸位臣工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咱们群策群力,一箭双雕都不算什么。”
朝臣们一时半会倒也说不出什么。低声议论道:“官家思虑周详,我说不出什么。”
“是啊,火器分三等,确实不足为虑。”
“把那些火器高价卖给海商,既不会在大宋境内成为祸患,又能……哎呀,官家如此英明的安排,愚等研究了半个月,竟然无知无觉,如槁木死灰一样。”
“商人,哼,还不如派宦官为特使,能做监军,能坐指挥使,能做殿帅,再做一做国使又有何不可。”
“只怕他们不学无术,道德败坏,毁坏大宋的声誉。”
童贯高蜜站在官家身旁两侧,忽然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备受关注。
林玄礼在漫长的嗡嗡议论声中,也悄悄摸摸的抓了一颗无核话梅丢在嘴里,顺着朝臣们的目光看了看。
童贯和高蜜俩人,前者一门心思想当禁军三帅,另一个想为君王出海。貌似是贴心分忧的小可爱,实际上是想提升他们自己的官职地位,要更大的权力…前者肯定是,咦,高蜜反而不是,出海远航他会远离朝廷中枢,军政两边都不沾,一离开好几年,和我几年见不到面关系也疏远了,童贯留在我身边不停的挑拨离间进谗言,而他甚至有可能客死他乡。
章楶仔细看了一会,大宋现在所有的火器,都被官家分成三个等级。但他对其中铁火床、□□、爆竹的划分略有微词。铁火床是那种盛着火球从城头垂下去放火的垂直升降器,经过官家改装后还能左右摇摆,但这种东西用在海战时可能会烧了自己的船,没必要放到二等名录里。
他没打过海战,和同样没打过海战的枢密副使以纸上谈兵的水准,探讨起海战的大概距离和战法。
又有人争先恐后的说起:“如何防止辽国、日本、高丽、暹罗等国趁机来买、或者是买海商手里的火器?现在这些小国手中,一件火器都没有,万一他们趁机获得了火器,将来反制大宋,又该如何?”
枢密院:“只是三等火器,在他们射程之外,我大宋的坚船利炮就把他们打翻喂鱼了。”
工部:“自从官家推行物理之后,总结了杠杆、折射等事,又教人计算角度,现在没什么用的小发明越来越多。咳咳,臣的意思是,大浪淘沙,各地武官总会发明更新更好的火器。大宋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博学多才。”
刚刚建议苏轼亲自率领船队出海的人,又说:“臣觉得可以錾符咒上去,仿照者死。”
林玄礼本来在想如何利用接下来的殿试题目,给士大夫们一个信号,叫他们分析和灵活思考,考虑事物的两面性。前三甲的策论在殿试之后总会传扬出去,全国各地的盗版书商都出《百年状元殿试策论合集》这类参考书,卖的极好,我第一年没跟上,第二次科举时,我可是选定状元之后就悄悄把他们的策论送去活字印刷……然后被伙计把商业机密卖给了其他人,真他娘的气人。“什么???”
这中年胖子振振有词:“官家有所不知,现在书铺都在书籍后面盖章‘盗印者子孙万代男盗女娼’,臣觉得火器上也可以錾刻符箓,施加诅咒。”
章惇都情不自禁的转头盯着这个笨蛋,心说你完了,你太笨了。唯一的好消息是你这个笨蛋不是我举荐给官家的。
林玄礼嗤的一笑:“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不可取。”
韩忠彦立刻接话道:“官家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中宫娘娘闭关求子时,您……”
林玄礼摸摸下巴,开玩笑道:“我这不是趁机加封了三名美人么。别把话题引开,火器这件事,你们各部还需要仔细协商,枢密院报告库存五年以上尚未损毁的三等火器数目,户部统计天下被兼并减损的良田有多少,刑部嘛,多上点心,准备编敕管理这件事。吏部么,不用我多说。给你们十天时间筹划,在端午节之前,我要听说有海商买了火器,出海远航的消息。哼,金明池龙舟竞渡,不过是在方寸之间。出海去,天高海阔,那竞渡的彩头比端午竞渡的花红丰盛万倍。”
《编敕》=皇帝颁布的管理条例,要他们出一部法律法规来管这件事。
“诸位臣工辛苦,这件事功在千秋,除了朕说的三样好处之外,还有朕没说的,十年之后自见分晓。你们这二十天来,苦劝朕,提出许多质疑,反而让我的思路更清晰,对这件事的计划也更坚定。但是有一点做得好,虽然你们连承恩公们(向太后娘家,朱太后三个娘家,陈皇后娘家,王皇后娘家)都请动了,到底没让森儿来劝我,这很好。”
“是是。”
“臣惭愧。”
群臣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找了秦王的老师去劝秦王上奏,毕竟他最受宠,但是秦王不肯。
林玄礼觉得怪怪的,但是累了想休息去:“今年科举的小铜牌都发下去了么?”
“一样不少,全都发下去了。士子无不感恩戴德,叩谢官家。”
“散了吧。”
“官家!”章楶做好了加班的准备:“官家,厚土商行里,就没有海商么?”
林玄礼深沉的叹气:“没有。有些不敢,有些敢的又学不会外国话,去辽国、日本、高丽做生意还成,不说汉话的地方就都抓瞎了。”
厚土生春这个商业帝国里出来的人才,能干的最猛的事儿,也就是拿着官家的手诏,悄悄吧中等品质的刀和甲卖给女真人。啧,现在算是国企了,一个个都以稳定为主,不敢赌命,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亡命之徒,全都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