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

夜来南风起,一(2 / 2)

她忽然住了口,茫然四顾半晌。

花厅正中摆着一架百鸟朝凤的粤绣屏风,硕大而五彩斑斓的凤凰昂着头占据正中位置,踏足在嶙峋多孔的太湖石上,边上大大小小几十种飞禽、蝴蝶,无不将头颅冲着凤凰微微压低。

与寻常凤凰题材的绣品多以梧桐打底不同,这幅的背景是紫红色玉兰和半开莲花,寓意李玙与英芙。

就在凤凰的脚底下,还有一对交颈鸳鸯。

婚前姜氏送了这幅屏风来,嘱咐她摆在正房求个吉利。

如今这桩婚事,夫妻相谐的情意没有了,休戚与共的利益摇摇欲坠,哪里还有什么吉利?

英芙认命地叹气。

“人人都有过往,你瞧张孺人与王爷,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闹,孺人还是向着他。我呢,就孤零零在这个世上。”

“你怎么就孤零零了?奴婢不是个人吗?!”

雨浓只恨不能呕心沥血剖出一颗真心来给她看见。

“即便没有我,二夫人总是心疼你的!况且还有六郎!”

“六郎……”

英芙摇头,“你不明白,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我生的一个印信,是个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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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玙做二十六岁生日,是大事儿。

宗正寺打发人送了许多吉利物件儿并循例赏赐。

至于家里,往年张孺人因他喜欢富贵吉祥花团锦簇,总竭力往热闹好看上铺陈。今年轮到杜若接手,却有些头疼难办。

头一样,李玙懒怠与英芙、张孺人虚与委蛇,真要问他的意思,恐怕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的最好,可是礼节上,三人不能不共聚一堂。即便李玙不在,这桌酒宴也非得两位有品级的内眷共同出马不可。

再次一样,郯王闭门不出已近半年,加上废太子等三人,与李玙年龄相近的亲王全军覆没,剩下的顺着数,只有排行十二的仪王、十三的颍王、十六的永王、十八的寿王已经出宫开府,其余十来个小的尚居住内宫。

这个寿宴,不请兄弟们说过不去,真请来坐着,场面上多半是大眼瞪小眼,都等着瞧李玙与寿王李瑁的热闹。

杜若盘算来去,向海桐颓然叹息。

“当家真真儿是不容易,不然请王爷称病,就在院子里吃酒罢了。”

海桐摇头反对。

“你敢这么办,王爷嘴上不说,心里头肯定嘀咕你小家子气。你瞧瞧奴婢手里,昨儿崔长史拿上半年的账目来与奴婢对账,好问铃兰讨公中代付的银钱。旁的先不提,单是上月给杜家置办宅邸,讲好从私库上走账,借崔长史手底下人办事儿。奴婢还以为,买地,立定合同,交割,结尾款,然后请匠人,采买物件儿,开工盖房子,再有预交的家具摆设费用……这一串要讲大半天儿呢,真没想到,崔长史三两句话功夫,就从铃兰手里要走八百贯钱!铃兰忙叨叨的顾不上细看,把账本子通通甩给奴婢。她倒是不怕奴婢与崔长史背地里捣鬼,坑王爷的私银子。”

“崔长史何等样人,哪会拉着你干这种事。”

海桐坐在杜若跟前,看她满脸松快笑意,把玩着从前李玙送的那一匣子珍珠,故意嗔怪。

“他是内宫派出来的六品官儿,眼皮子深,不寻摸小钱,独奴婢寒门出身,是要贪赃枉法的?”

杜若但笑不语,拈了一把小拇指大的金珠在桌上当弹子打,那珠子滚来滚去,碰着茶杯、匣子等林林总总的摆设,便发出清脆叮当声。

海桐指着杜若妆台底下一个金包角的楠木匣子。

“娘子不肯记数目字儿。这一年多,零零碎碎各样名目的银子花销不掉,奴婢陆续拿去兑换成金子,那里头单是金饼就有好几斤。真要偷,奴婢不会偷这顺手的钱,偏去铃兰那里饶一抿子鸡零狗碎的?”

杜若笑得绝倒。

“罢罢罢,我算哪个名牌儿上的人物,也敢与管家娘子胡乱玩笑?再嘴硬,今晚吃不上新送来的小羔羊肉。”

“可是呢,打点好奴婢,杜娘子这院子的供应都不愁。娘子不知道,自去岁经了那一遭,奴婢在后头倒座藏了几缸大米、火腿、干菇、鱼鲞等物,眼瞧着用不上,天气又热起来,没得散出味儿,白糟蹋,前日都送去厨房里头了。”

李玙的鼻子比狗还灵,闻见腌货的气味还了得,又要闹着大洗大晒了。

杜若赶忙嘱咐,“东西拿走了,屋子也要多通通,再熏几回香气。”

“娘子放心。再有,房子置办下,老郎官心满意足,待元娘子也和气些。”

海桐瞧瞧杜若,听她的意思,杜若兴兴头头的。

“房子大了,大家都宽裕些。再者,从延寿坊搬到开化坊,往兴庆宫近了两个坊城,地段也好。唉,我不求阿耶别的,只要别老和姐夫怄气就成。”

海桐听明白了她的取舍,才把话说出来。

“是,奴婢昨儿回家,把地契、图纸都交给大娘子,也问了大姑爷的意思,确实愿意继续跟老郎官一处居住。”

杜若陡然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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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俶这娃,多厉害啊,才这么丁点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