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太平洋

十五(2 / 2)

“吃了,刚才去吃的。”夏坤说,开了一瓶矿泉水,“快吃,这水我给你拿着,要喝就说。”

甘泉好感激,埋头扒饭,又说:“你坐。”往一边挪动了一下身子。

夏坤坐下了。甘泉觉得不再孤独。吃完饭,又接过矿泉水喝。夏坤把饭盒拿去扔到废品袋里,又回到甘泉身边。

甘泉就想到在飞机上与夏坤同坐的情景:“夏叔叔,你真好,真谢谢你了。”

夏坤笑道:“不用谢。甘泉,你才好哩,对你哥哥、爸爸这么关心,在这儿守护大半天了。”

“夏院长,”甘泉抬起两眼,看着夏坤,扑闪出内心里的真情,“我真幸运,认识了你。”

夏坤也想到了飞机上同坐的情景:“我们有缘哩,还多亏你在东京机场当机立断,否则,会误了机的。”

甘泉一笑,又涌起担忧:“夏叔叔,我哥哥危险不?”

“你说呢?你也是个大医师。”

“看来抢救及时,心跳、呼吸恢复快,也许会很快好转。可就不知道脑部受损情况如何,会否有后遗症。”

“但愿不会有。”

“唉,”甘泉又伤心了,“我哥还不知道我来了呢,他要是成了植物人咋办?他就认识不了我这妹妹了。妈妈爸爸又不早告诉我,不然,我早上监狱看他去了。唉,他怎么会贩毒,我一直觉得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他要是好了,你要多劝劝他,叫他走正道。”

“嗯,我一定要劝他,现在,一定要让他好转过来!”

二人谈着,又不时去看看甘洋和甘家煌。时间渐入深夜。甘泉困乏了。

“甘泉,看来你妈妈不会来了,也许要明天才会回来。你不能这么守一夜,先去我值班室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

“不,你早交班了,应该回去休息了,我在这儿守护。”

“甘泉,听我的,去睡一会儿,要是明天你妈妈还不来,你还够忙的。”

看着如此关心自己的夏坤,甘泉心里发热:“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坤领了甘泉去了值班室,自己又过来守护甘洋和甘家煌。

视波屏上,显示甘洋出现频发室性早搏,夏坤与值班大夫一起进行了处理,加用了利多卡因。

正忙碌时,史莹琪匆匆赶来。看见儿子如此景况,她万般伤心。夏坤劝她出了病房,给她说了详情,极力宽慰。史莹琪搞医,但长期从事实验室工作,临床知识远不如夏坤,担心、着急。

“他现在心律失常,一定好危险,夏坤,你一定要把他救过来!”史莹琪说。

“放心,莹琪,我会努力的,会没有事的。”夏坤说,按了史莹琪坐下,“你先坐一会儿,我进去看看。”

“嗯。”

史莹琪坐在儿子的病房门外,心里七上八下。万不想儿子会遭此厄运。白天,随杰克教授去华盛顿补做了那实验,本来,明天返回的。她却执意要马上回来。杰克拗她不过,驾了车一起返回。她换了杰克教授驾车,杰克吃晚饭时喝过酒。杰克靠在座椅上打盹。他并没有入睡,不时抬眼偷偷盯她。天早已黑了,她驾车急驶。发现杰克的大手抚揉到她的腿上,慢慢撩开了她的裙子,那黝黑的热手掌向她大腿根部摸去。她伸手将他那手移开。杰克便发出梦呓之声。

这个黑得并不使人讨厌甚而显得有些健美的黑佬、鳏夫。执教严格,不苟言笑,是她一个可敬可求可怨可亲的导师。同他相处多年,她从他那儿学到不少知识,也为他当奴仆般做了不少课题。她觉得他对得起自己,自己也对得起他。上班时,杰克的导师尊严十足,她的学生的虔诚也十足。下班后,杰克也请她吃饭、上舞厅。搂了她跳舞时,高过她半个头的杰克的导师味没有了。他总是搂了她好紧,粗大的吐气直扑她的耳面。她便扭过脸去。她不好拒绝杰克的邀请,她得向他那里挖取知识,她得做完自己的课题,她一定要拿下博士学位。也许,她学业成就之日就是她弃学经商之日。美国的博士多,失业的也不少。但她仍然孜孜以求。有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为了什么。

苦做人做苦人。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看来她这一生都得如此下去。

杰克的手掌又放到她的大腿上来,全手掌按在她的腿肌上。她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没有把他的手拿开。这个杰克,严厉过分,居然在这最后关口亲自陪了她去补做这个实验,收获颇丰。事实证明,杰克的要求并不过分,他的指导是正确的。不明确解决这一问题,答辩是难以过关的。取得了这个充分的论据之后,她开心地笑了,青春时代的那种笑。她感激地吻了杰克,杰克也咧开厚嘴唇笑。

“你不是一个很笨的人。”去中国工作过的杰克用中文说。

“我本来就不笨。”史莹琪答。

“啊啊,你们那话怎讲的呢?什么王婆……”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对,自夸。哈哈!”杰克笑得响亮。

杰克请她吃了晚饭,要去订房间。她执意要回家,说是女儿没人管,也想到夏坤星期天会来她家。提到女儿,杰克没有坚持己见。杰克的前妻也给他留下个女儿。于是他们驾车返回。

杰克把手掌在她腿上放了好一阵。他动了动身子,抬手放到她肩头上,脸向她凑拢过来,扑过来一股浓烈的酒气。她踩了刹车,车急停住了,惯性力使杰克向前倾,他抽过手来撑住车窗。

红灯亮着。

“啊,你刹车踩得太猛了。”杰克说。

“我不太适应你这车。”史莹琪说。

“那让我来驾驶吧。”

“不行,你喝过酒。”

绿灯亮了,史莹琪又驱动了车。轿车以时速120公里的速度急驶。

“杰克,我希望你不要影响我驾车,我们都要平安地回去照看女儿。”

杰克没有吱声,一路上,再也没有碰过她。车先开到她的家,已是后半夜了。杰克自己驾车回去了。进到屋里,女儿不在。她想,女儿去她爸爸那儿了。打开录音电话,听见了女儿焦急的话声:“妈妈,哥哥昏迷住院了……”听着,她的头都大了,急急出门来,拦了辆的士直奔医院而来。

夏坤从监护病房走出来,告诉史莹琪,甘洋的情况已稳定下来,心律已恢复正常。史莹琪才稍稍放下了心。夏坤又领了史莹琪去值班室看甘泉,疲乏的甘泉已经睡熟,就没有惊动她。

“去看看甘家煌吧。”夏坤说。

“不去!”史莹琪说,她恨透了甘家煌。这一切的罪孽都是他造成的。

夏坤还想说什么,又忍了。史莹琪扑到他胸前,嘤嘤抽泣。他伸臂搂着她耸动的肩头,内心里波翻浪涌。在这凌晨的静夜里,在这空无一人的病房走廊内,二人就这么紧紧地拥抱着。

“夏坤,我做了什么错事吗?老天为什么这样惩罚我!”史莹琪说。

“不,莹琪,你没有做什么错事。这就是生活,甜蜜也饱含着痛苦的生活。”夏坤说。想到了自己分裂的家庭。

夏坤边说,边搂了史莹琪向病房的外走廊走去。

这市区内的医院的病房楼,是一个充分利用窄小的地形而又充分采撷光线的三角形建筑。三幢高耸的病房楼不是像国内的那种“t”形或是“飞机”形相连的建筑式样,而是呈“△”形相连。这样,向外的一面可以充分采光,向内的中空的三角地带亦可以充分采光。此时,他二人正站在向内的三角地带的十二层楼的外走廊上。向上,可以看见高耸的病房楼顶的三角形的黎明时分的夜空,有星星闪烁。向下,借助各楼层的病房内透出的灯光,可以看见深远的楼底的三角形庭院。

这病房楼的设计师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夏坤心想。这种设计既可以节省地皮,又达到了两面采光两面通风的目的。就想到了当初修自己医院的那幢病房大楼时,就没有想到这一着,以至于现在,只是一面采光,空气也难以对流。就想,今后重修那幢旧楼时,一定要学学这长处。

人类改造、战胜自然的能力是如此巨大,而人们往往又难以战胜自己。甘家煌在自己的公司的发展上、经商的事业上是一个成功者,而在做人上却是一个失败者。自己呢,事业上应该说是有成了吧,可是两次婚恋的不圆满,又印证了在这方面是一个失败者。

人们常常失悔着过去,而又继续着下一个也许还要失悔的事情。

夏坤紧搂着史莹琪,用手擦抹她脸上的泪水,用脸紧贴着她的脸。他感觉着她那内心里的巨大痛苦,传递去自己内心的同情、关切和爱恋。

史莹琪紧依在夏坤身前,内心里苦涩而又甜蜜。人们把世界划分为第一、第二、第三世界,自己从第三世界的中国飞来这第一世界的美国,以为了却了人生的最大夙愿,获得了人生的最大幸福。然而,她却分明感受到了现实生活与理想世界的巨大差距。家庭的不幸,事业、学业的艰辛,常常使她觉得自己的身心会要立即破碎、崩溃。她终于还是挺了过来。现在,夏坤紧搂着自己,他会要越洋东去。自己会随了他东归吗?了却这第一世界里的无尽烦恼,归去那第三世界里求得解脱吗?

“doctor xia!”护士匆匆过来喊夏坤,神色紧张。

夏坤立即随了护士过去。

史莹琪的心往下沉,儿子,一定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