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摆摆手,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笔,拿过几张纸,开始给裴凛之写信。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给裴凛之写信,他要将最近发生的事都记下来,万一这成了绝笔,希望他不必自责,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来过这世上一遭,遇到了很多的人,经历了很多事,并没有白来。
赖峰见他写信,又给他点了一支蜡烛,照得更亮一些。
萧彧忽然说:“多希望凛之能从天而降啊。”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奢望,凛之还在千里之外的交州,除非他有翅膀。
赖峰说:“裴将军定然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陛下不日便能见到他了。”
萧彧微微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这封信他写了足足五页纸,写完之后,他用一个信封装起来,在封口滴上蜡,然后在信封上写上“凛之亲启”:“这封信你帮我保管。见到凛之后,帮我交给他。”
赖峰不伸手:“陛下何不亲自交给裴将军?”
萧彧说:“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没有万一,卑职一定会保全陛下和阿平的。”赖峰笃定地说。
萧彧也没跟他争辩,他回到房间,和衣躺在床上,阿平已经睡着了,也没脱衣服。萧彧将那封信折起来,塞进了阿平的衣襟里。
萧彧虽然躺着,但并没有睡着,脑海中一直在回想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不想不觉得,回想起来,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真如做梦一般,浮生如梦啊。
丑时中,萧彧听见一声清脆的鸣镝声,那是向阳得手后的信号,也是开城门出战的信号。
他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赖峰!”
“陛下,赖护卫正在前院。我听到信号了,向护卫成功了。”是吉海的声音。
萧彧的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向阳不会有事吧?”
吉海说:“向护卫武功高强,他还能鸣镝发射信号,应该不会有事。闵大人的人也会接应他的。”
赖峰从外面匆匆而来:“陛下,将士们已经出城了。我们也该准备了。”
吉海拿了一双布鞋给萧彧换鞋:“陛下不能穿木屐了,不方便。”
赖峰将熟睡的阿平抱起来。
萧彧穿好鞋子,跟着赖峰和吉海来到后院,后院里停着两辆马车,府中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大家都看着萧彧:“陛下。”
萧彧冲着大家苦笑一下:“连累大家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姑娘们眼中闪烁着泪花,青悠说:“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陛下也要保护好自己。”
他们在院中一直安静地等待着,不时有人去探听消息,外面的街道上都是准备出逃的百姓,已经快将街道堵上了。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如果有安国兵冲进来,那绝对会是一场切菜砍瓜般的屠杀。希望那些被动员起来的青壮们能够积极反抗,安国水师没有战马,全都是步兵,优势并不明显。
寅时初刻,护卫回来汇报消息,北门破了,安国水师正在杀进来,但人数不多,正在和番禺将士以及城中青壮百姓激战,有不少百姓正朝北门涌去。
赖峰皱眉:“既然敌人那么少,城门是怎么攻破的?不会是谁主动开的城门吧。”
护卫说:“情况太混乱,没有查问清楚。”
赖峰说:“准备出发。”
萧彧说:“等等再走,人太多了,让百姓先出城门。”
赖峰不同意:“不行,我们必须混在人群中,一旦南门也破了,再走就来不及了。开门,出发!”赖峰一声号令,护卫们赶紧打开院门,护着两辆马车出来。
马车上拉着萧彧与几名姑娘,还有几个箱子,装的是一些书籍、奏折、律法、案宗等,还有一些换洗衣裳,细软很少。闵翀从北边换回来的金银铜钱都存放在一处密室中,这会儿没去动它们,毕竟逃命还是要轻便为主。
街上全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逃难的人,这里的绝大部分人,不是自己,就是祖宗是从北边逃避战乱过来的,没想到到了这么偏远的广州,依旧摆脱不了战火的荼毒。
萧彧从车窗中看着这些百姓,想必他们心中会怨恨自己吧,因为是他将战火引了过来。
人太多,车马几乎挪不动,赖峰焦急地看着马车前后,北面依旧还有少量的安国水师,赖峰叫过两名护卫,让他们去北面支援。
那两名护卫跃上房顶,朝北迅速掠去。
萧彧惊讶地看着那两人,这是赖峰亲自训练的暗卫,没想到身手已经这么好了。
终于,队伍又动了起来,但是后方又开始骚乱了起来,南面的城门破了。城南街道的百姓都在疯狂地朝北面冲:“走啊,快走啊,安国兵杀来了!”
恐慌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顷刻间,原本还算秩序井然的街道变得混乱起来,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开始出现踩踏现象,孩子哭起来,老人喊起来,女人骂起来,男人呵斥起来。
场面开始失控,赖峰如临大敌:“保护好郎君和马车。”逃难时刻,为了不暴露身份,大家一致改口叫萧彧为郎君。
因为后方的骚乱,加快了进行速度,但由于秩序乱了,萧彧的两辆马车走得非常不顺利,时刻都能被人撞上或者撞到人。
走了一段,前方又不能动了,有人在前面大叫起来:“安国兵又从北门杀进来了。”
看样子北面又有安国水师来了,前后都是敌人,有些人干脆就放弃了出城,开始往回跑,回家是死,出城也是死,那还是回家再死吧,说不定还死得晚一点。
萧彧坐在马车上,心底一片冰凉,六千将士,加上将近两千的私兵,还是抵挡不住超出了一倍的安国水师。
萧彧将被走走停停的马车折腾得醒了过来的阿平抱起来,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阿平乖,晚点你跟着吉海哥哥,千万不要哭,有坏人会来把阿平和郎君都抓走的。”他将阿平放进一个背篓里。
阿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瘪着嘴想哭,但是听见萧彧说不能哭,又强忍住了:“嗯,我不哭。”
吉海听见萧彧的安排,抗议:“郎君,我的责任是保护你。”
萧彧说:“我知道,如果实在不行,你就背着阿平跑,有多远跑多远。”
吉海倔强地说:“不,我不会让人伤害郎君的,除非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