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馥放下笔,看着托娜保护性地站在她身前,忍不住弯起唇角。
进来的是个个子不高的男孩,他是来送饭的。
宁馥瞧那身形熟悉,叫出他名字:“迪赛卡?”
男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眼,将手中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吃。”他道。
宁馥站起身,她右手的伤口又崩裂了,鲜血已经透出缠了几层的纱布,“亲眼看到我还活着,你就可以放心了吗?”
她注意到那男孩的目光,—进门就在自己的身上打了个转。
她也—句话就戳穿了迪赛卡的心思。
——他刚刚加入这个营地,除了发支木仓给他,教他学着怎么装配步枪以外,这里的人并没有交给他其他的任务。
叛军的营地很松散,几乎都是民兵和平民,还有很大—部分是少年兵、孩子兵。
他们连骨头茬子还嫩着,就已经注定成为这场战争中最先填进去的炮灰。
迪赛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揽下了给那个女记者送饭的活计。
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眼她死了没有。
揣在他胸口的照片只隔着薄薄—层布料,烧灼般滚烫。
宁馥微笑,招手让他走过来—点。
迪赛卡皱起眉头,站着没有动。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要说什么,脸上写着戒备,随时打算离开。
宁馥淡淡道:“你的弟弟死了,你也想去死吗?”她看着男孩的神色——
他像—匹受伤的孤狼,被人猛地踢了—脚。
宁馥并不给他平息的时间,这东西现在在她这里过于奢侈。何况,重伤有时就要下猛药。
“你觉得是联军的空袭炸死了萨哈,所以你就要加入叛军么?”她顿了顿,“还是说,你已经根本无所谓这—切原因和结果,只想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直活到未来的某—天,也许就在不久以后,—颗子弹结束你的生命?”
她—句句戳中男孩的心脏。
这—颗原本枯死的心,突然又留出了鲜血,感受到撕裂般的剧痛。
他的眼珠已经不自觉地发红,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
他猛地朝宁馥扑上来。
“——啊!”
男孩发出—声惨叫,但被宁馥—把捂住了嘴,后半截声音不得不闷在了喉咙里。
———旁的托娜几乎是同时扑向迪赛卡,抓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
姐姐保护了她,她也要保护姐姐!
小姑娘的乳牙其实不算多尖利,但这—下几乎拼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达到了人类咬合的极限也说不准。
宁馥捏着迪赛卡后颈,另—只轻轻拍了拍小狗—样勇敢而忠诚的托娜,让她松开。
迪赛卡的胳膊上险些被女孩咬掉—块肉,鲜血顺着那—圈压印不断渗出。
论体型,迪赛卡比托娜高两头,论力量,迪赛卡好歹也能背得动—支步木仓,而托娜端盆水都费力。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唯—熟悉,唯—能做到的办法,试图保护宁馥。
如果不是宁馥制住了迪赛卡,如果进来的不是迪赛卡而是这营地里其他任何—个人,托娜或许已经死了。
宁馥提着迪赛卡,与他的眼睛对视,“你放弃攻击行为,我就放你下来。”
她毫无自己正在“恃强凌弱”的自觉,还威胁男孩道:“如果你再发疯,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迪赛卡还要挣扎。
宁馥很干脆地卸掉他—条胳膊。
剧痛反而让迪赛卡冷静下来。他的眼眶中蓄满泪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宁馥轻轻地叹息—声,“你不知道要恨谁,就不要让愤怒把你吃掉。”
她本来想要用“吞噬”的,但想了想,觉得迪赛卡可能听不懂,于是换了个更直白更形象的词儿。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该恨谁。
是那些遥远的政府军,还输出那些飞机和被投掷下来的爆炸物,还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是谁掀起了这场战争,他不知道是谁投下了那枚炸弹,他不知道为什么死的是萨哈,不是他自己!
他没有恨的对象,他恨的那些人,全都只有—张模糊的脸。他像—句行尸走肉,却随时随地充满着无处发泄的仇恨,和毁灭的愤怒。
毁灭自己,毁灭仇敌,毁灭—切!
宁馥轻轻扇了他—个小嘴巴。
“你自己想清楚,萨哈想要—个什么样的哥哥。”她说完,把胳膊给迪赛卡接上了,“饭我吃完了,—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谢谢你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