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馥对这情景早有预料,只淡淡笑道:“既然大家不知道从何开口,那不如就俘虏们先来吧。”
华轩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宁馥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仿佛天然就有一种,能够令人选择依靠和信任的天赋。
宁馥的目光转向一串串坐在旁边的俘虏们。
排排坐的俘虏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心里一紧,甚至有人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两天前的那一战,给俘虏们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刻了。
或者说,那当天夜里所发生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
而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和屠戮。
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美貌女子,一只手救人,一只手要命。
他们中有知道此行真正目的的小头领,听见白马山匪寨的人管这女魔头叫“宁馥”。
天知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中掀起了多么可怕的惊涛骇浪!
——这竟然就是宁家的四小姐!
天哪,郑家莫不是疯了?!竟然敢招惹这么一个魔头!
派他们这几个人来,不等同于拿着牙签戳老虎屁股吗?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反正他们是已经形成心理阴影了,就连宁馥一个平平淡淡的眼神扫过来,就忍不住心寒胆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已经成了俘虏,是死是活都不过人家一句话的事,不就是诉苦吗,那就诉呗。
这年头,谁能出来卖命换口饭吃的,谁没有苦处?
“我爹死了。我哥哥也死了。我再不跑,我也得死。”
郑家的一个护院先开了口。
他竟然是北方口音。
他生的浓眉大眼,国字脸,人高马大,看着就像那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煊煊赫赫的家伙。
但说着说着,他的语气渐渐沉重了。
这护院是东北人。
东北沦陷,他和父母家人逃出来,一路流浪。42年初闹灾荒,不得已卖了两个弟弟做盘缠,母亲就此伤心一病不起,很快就死了。
还剩他父亲、哥哥,并他自己,三个人。
结果被鬼子捉去挖矿。
他爸累死在矿里,他哥哥就因为收殓尸体顶撞了看守的士兵,被拿枪托活活打死。
他没敢出声。
低着头,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煤灰,心脏憋得想要炸开一样,听着身后他爹他哥的尸身教人拖死狗一样地拖走。
半夜里,他趁着的看管的人没注意,悄悄逃走了。
真真正正的举目无亲,四处飘零,最后流落到松涂县打短工,郑家看中他个子高大相貌齐整,便雇他做了个护院。
男人简短地讲完了他的故事,然后说:“主家不知道,我就是这么个怂人。”
他一直平静的声音,突然渗出凄厉的悲伤。
“鬼子杀我爹,杀我大哥,我都不敢冲上去和他们拼命……”
他的眼睛充血了,那红惨惨的颜色,仿佛一头受伤濒死的狼。
整个校场上,鸦雀无声。
宁馥示意下一个人接着讲。
开口的是保安团的一个兵。
他就是松涂县本地人,孤儿,从小给地主家放羊。
200多只羊,每只能卖两元钱,这200只羊一年还能下一百多只小羊羔子,羊粪、羊毛加起来,值的钱就更多了。
但他每年只有八块钱的工钱。
地主家看着他人好使唤,想叫他彻底卖身做长工,于是硬说他丢了十只羊。这十只羊的钱,算上母羊一年生仔的钱,再算上羊粪和羊毛的钱,给他算80元。还不清就拿自己这一辈子抵债。
他怕了,一筹莫展,盯着羊圈发了一宿的呆,连眼泪都没有一滴。
第二天,保安团招兵。
谁都知道干保安团要招人戳后脊梁骨,谁都知道这年头鬼子要是真打进来,他们就是先做汉奸,再做炮灰的命。
但他还是报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