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匪一溜小跑地进了议事厅。
“大当家,宁先生,老孙跑啦!”
“宁先生”是宁馥在白马寨的新称谓。
她倒是不反感“压寨夫人”这个诨号,但华轩执意叫手下弟兄们改口。
夫妻虽是一体,可宁馥要参谋战事,统帅御下,总是叫着“夫人”,他总觉得都不够庄重。
若要建立威严,首要实力威压,次要以德服人,但名头称谓却也不能少。
她是压寨的宝贝,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不是凭着和他睡一张床。
虽然……咳。
山匪们刚改口的时候还有别扭得很呢。
——哪有女人叫先生的?就算夫人能缝人会射箭,能读书会算账,那也还是漂亮的仙女儿似的一个女人呀!
但在华轩的强压之下,他们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特别的叫法,甚至还自己说服了自己。
教书的老师叫先生,治病的大夫也叫先生,那些学问高的,本事强的,也都称先生。
女的就女的吧。这山寨上,挑不出那个带把的爷们儿能有越过宁先生的本事。
他们不配叫先生,但他们夫人配得起。
……呸,不是夫人,是宁先生!
跑进来的山匪手中拿着一个棉布袋子,看得出,平时是被人精心保管的。
他把布袋子往桌上一倒。
“他、他留下了这个——”
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最后落出来的一枚银元在不怎么平的桌面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
孙尚谦还是趁夜里悄悄下山去了,没和任何人留话,也没人知他还会不会回来。
那半袋子银元在桌上积成了一小堆。
孙尚谦在白马寨是出了名的抠门。
除了他自己出去会相好、喝花酒外,向来是铁公鸡一只,一毛不拔。
山寨里不少人知他每回下山也瞧病骗人,小金库肥得流油,但不论谁去和他央借,他都是一概哭穷,半个子儿也没有。
这么一个吝啬鬼,舍命都不舍财,他悄悄溜走,怎么可能不把这半袋子银元带上?
山匪也没想到老孙竟留下这么多钱,眼睛都看直了。
老孙走人,大家是惊讶多于慌张——
说句实在的,他在山寨里早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宝贝疙瘩啦!比起老孙天天觉得自己个儿奇货可居,谁有个头疼脑热去找他抓药,他都要鼻孔朝天、小葱小萝卜地拿一把,宁先生可是从来不藏私的!
宁先生的“战地急救班”已经办起来了,那些跟着她学的弟兄,现在包扎个伤口都有一套流程,那架势,有模有样,看着就让人放心!
而宁先生自己不仅会西洋的玩意,还会识草药、配方子,比那孙尚谦靠谱不知多少倍!
宁馥笑了笑,“想走的人总是留不住的。他留下这些钱,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人,果然都是复杂的动物。
孙尚谦就是这么一个十足十不招人喜欢的角色,或许救他一命都算不上是能令他觉醒向善、改过自新的程度。
可偏偏那天晚上的诉苦大会,让他几乎从来都没存在的良心,突然颤动着,苏醒了一星半点。
也足够了。
这个时代,谁不是身似飘萍,命如草芥?
挣扎着艰难求生,总也有人不是光明磊落、不是行端坐正的。没有办法。
亿万万的民众,有善有恶,有黑有白,只是被无情的洪流裹挟着,不由己身地形成复杂旋涡的一部分。
就像有句俗话说得好——
猫有猫,狗有狗。
留在白马寨,或许就不是孙尚谦的儿。
他会沿着他自己的走下去,本非志同合,就不必强求了。
“留下的人里,也必然有不符合你这‘约法三章’的。”华轩坐在铺有白虎皮的椅子上,初秋天气已经热出了一身汗。
宁馥让那报信的山匪离开了。
“愿意留下的,总会发生改变。”她微笑:“诉苦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