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丫愣住了。
她足足愣了有半刻钟,——也可能更长的时间,耳朵里血液奔流的轰鸣声终于渐渐消失了。
但她仍不敢相信,忍不住鼓足勇气抬起头,目光一寸寸地对上了宁馥的眼睛。
芳丫的心中,一颗种子,轻轻的破土发芽,带来希望奢侈的滋味。
“您、您留下我吗?”
宁馥在她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小丫头那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在一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亮来。
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头人见此情景,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山匪们竟然都对芳丫突然的举动和压寨夫人问都不问大当家一声就拍板做了决定毫不意外。头人嘴唇嗫嚅了两下,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
算了算了,是芳丫没福气。
也许人家宁先生也看不上她这样细猫仔一样的小丫头吧!
头人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夫人也是,不知道脑子抽的是哪根筋!竟然还真要把他们原本打算献给大当家和宁先生的丫头留在自个身边。
这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还是太看轻芳丫这个没长开的姑娘?
头人心里暗想。
就冲芳丫刚才这一下子,只怕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将来有什么造化还未可知勒!
当然,在场人的心思百转,也只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
只听宁馥对芳丫道:“你没听错,留下你在我身边。”
她顿了顿,语气中微带笑意,补充道:“也不用你去伺候大当家,更不用你嫁给宁先生。”
头人不明白芳丫的心意,而她只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姑娘的所思所想。
芳丫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心弦一松,眼眶终于盛不住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泪滴淌下来,在小女孩涂得红红的,尚且稚嫩的脸蛋上冲出一道道有点滑稽的沟壑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下意识的将眼泪抹在了夫人的裤子上!
芳丫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她刚刚干了意见多么胆大包天,多么不要命的事!
赫!
芳丫顿时觉得像跑了好几十里的山路一样,手脚又酸又软,身上提不起半分力气。
她的心脏又激跳起来,简直要从喉咙口里冒上来了。
一只手轻轻地把她托起来。
那股力道就像云一样柔软,却又像山一样不容挣扎。
芳丫随着这力道慢慢的站起来。
是压寨夫人亲手扶的她。
芳丫整个人呆呆的如坠梦中,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几秒,仿佛和这不真实的情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女人的声音把这一层隔膜轻轻地挑开了。
像轻柔地剥出一只即将化蝶的蛹。
芳丫吸了吸鼻子。
她下意识地问:“我……真的、真的不用嫁给那个宁先生吗?”
她年纪还小,又受惊吓,还能顺顺当当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芳丫的想象之中,“宁先生”要么是个身高八尺、体壮如牛、杀人不眨眼的壮汉,要么就像是村人们猜测的那样,是个面黄肌瘦、留着一把山羊胡、满眼精光的小老头。
芳丫不在意自己被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她更不敢报什么嫁个如意郎君,生个大胖娃娃,过上自己的小日子的梦。
她怎么配呢?
她只盼着能不被人糟践,不被人侮辱,能活得稍微有一点点念想。
她不愿被人安排,不愿被人交易,不愿被当做货物、筹码、或者五只鸡五只鹅之外的添头。
她只想活得像一个人。
问完这个问题,芳丫就看到女人笑了。
——是那种愉快的笑意,仿佛她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芳丫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地望着宁馥的笑容。
然后便听一旁那个挎着腰刀,背着弓箭的山匪傲然道——
“我们压寨夫人姓宁,平日里在山寨中称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