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之时,男人已经卸下了一身的鳞甲,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此刻,男人膝盖的位置上还有着浅浅的压痕,他进去了一炷香多的时间,始终都是跪着的。
沈湛看着他仿佛没事人一般走在宫中,来往的宦官宫女尽皆退避。
不过走的这一条路,依旧是通往御膳房的方向。
这男人又要去找樱樱!
沈湛在心中磨了磨牙,三次了,已经做了三次梦了,对这个男人的线索还是一点都没有。
他依然飘在了男人的身后,只不过,御膳房的门口几乎是在男人到来的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见洛樱身穿着一身窄袖的襦裙,通体是深蓝色的料子,即便身边是正咕嘟嘟冒泡的锅子,手边是巨大的切菜台,她与周遭的环境巧妙地和谐在一起,成了眼前最突出的那一点。
洛樱原本正在对身边的小厨子指点着什么,手上还沾满了雪白的面粉,似乎是在教授小厨子拉面的方法。
沈湛过来的时候瞧见了一处日晷,这个时候应该是未时,宫里过了午膳,还没有到晚膳的时候,御膳房里并不忙碌。
洛樱明显感受到了御膳房内气氛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当这成为一直习惯,她无需猜测也知道是那人来了。
沈湛只见她轻轻转身,看着门口的男人轻笑一句:“大都督光临御膳房,有何见教?”
男人倒是直截了当:“有甚么吃食?”
锅灶上的烧开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另一边小火慢熬的大锅里香气氤氲,洛樱左右扫了两眼:“牛肉面可好?还请大都督稍候。”
男人微微颔首,往里走了几步,不知道是在看洛樱做饭,还是在等着她。
沈湛眼瞧着洛樱将手上才拉出的面条下了锅,大碗里撇出一碗的牛骨汤,又从另一只锅里捞出上号的牛肉切了,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挑面舀汤都带着属于自己的节奏。
只是……为何做了两碗?
这是沈湛第一次看到男人在宫里吃饭,地点不是御膳房,而是洛樱的“办公室”。
御膳房虽然是常人以为整日都要泡在厨房里的活计,但身为御膳房总管,她要处理的平常事务同样繁多。食材的定例采买,各宫宴席,上上下下的薪资俸禄,增减人员都和洛樱脱不开干系。
这间小小的独特的另类办公室,也是洛樱平日里自己吃饭的地方,和其他各宫一样,宫女太监往往有着专门的饭堂一厅来吃饭,御膳房也是有的,但这位大都督自然不可能去那等地方。
御膳房内倒是有着单独的小桌,也是御厨们平日里吃饭的地方,只是这男人若是呆在那里,御膳房倒是不至于瘫痪,只是无论谁都觉得被人盯上,干活不得劲。
桌案上是两碗牛肉面,如果不是大碗有些不同,几乎和白日里沈湛出的那一碗如出一辙。
沈湛看着男人没有动筷,看着这碗牛肉面他似乎有些在发呆,洛樱坐在他的对面,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气氛似乎也并不尴尬。
男人看了半天,在沈湛以为他是怕烫还是怎么的时候终于开始吃了,虽然在梦中,可沈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洛樱仿佛是陪着他似的,也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没有一人说话。
沈湛突然发现,这男人吃面的习惯和自己似乎有点相似。
他先吃面,再喝了汤,之后又加了辣子油,轻咳两声仿佛被辣到了又接着吃了起来。
在沉默中一碗牛肉面吃完,只听得到吸面条和喝汤的声音。
沈湛看着男人的背影,他始终看不见他的脸,但此刻他发现男人的耳朵红了。
沈湛脑子里冒出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男人该不会跟他自己有什么关系吧?
同样的吃面方式,同样的吃辣红耳朵,甚至连说话的声线,沈湛都有着隐隐的熟悉。
还没等沈湛继续深思,男人开口了。
“宁王死了。”
他的语气冷冷淡淡,仿佛只是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坐在对面的洛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是最忠实的听众。
“我以罪臣之后入掖庭那年十三岁,敬平侯府被查封的前一天,我没有听娘亲的话,一个人跑到了街上。”
“平日里呼朋作伴之人已不和我来往,侯府大门已经几日无人来访。如今想来,祖父母与爹娘心中早已对时局有了断定,不忍让府内奴仆也受了牵连,陆续放了人走。除了几位贴身不愿走的姑姑伯叔,我那书童小厮,都让我一并散了家财遣散。”
“我祖母母亲都未曾洗手做过羹汤,风声愈来愈紧的那几日,连菜贩都不再登上敬平侯府的大门。祖母在佛堂前种了些蔬果,每日茹素,我有一日实在忍不住,便换了一身从前书童的衣服钻墙出去。”
“京城东边有一家贩牛肉面的小馆,因着农人私贩肉牛,价格比豚肉还贱上几文。那些时日我虽年少,但因着家中变故神思无属,在那要了一碗牛肉面摸着身上半两纹银也无,不知是路上被人摸去了,还是落在哪了。”
“有一位伯爷指着我对着掌柜说:“请这小哥儿吃,记在我账上”便走了,我实在饿极了,心中又有些羞愧,想着等再见了这人定要把银子还上。”
“第二日,御林军围住了侯府,我跪在地上听着圣旨宣告,心里还念着昨日欠的钱,抬起头来,那领头宣旨之人正是昨日那伯爷,当今亲弟,宁王。”
“宁王暗中密谋行刺太子,意欲颠覆朝堂,已于今日授首,陛下已经下旨重翻敬平侯府,永平伯府数起旧案。”
“等翻案的那一日,我当去宁王之墓放上二十文钱。”
男人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沈湛则是在对话里获取了不少的信息。
眼前的男人说他十三岁的时候入了掖庭,而沈湛手机里的《荣华之路》手游app,上次除了【菜品图鉴】之外,地图上新出现的地点就是【掖庭】,而再次之前,他每次试图进入都进不去。
沈湛已经明晰眼前男人的身世,应当是以罪臣罪奴入了掖庭,之后不知得了什么际遇,甚至能以罪人的身份得到皇帝信任,担任了都密使。
敬平侯府,原来也是勋贵之后。应当是被那宁王不知如何谋害判成了冤假错案,白日里他站在的高门大院恐怕就是宁王府。
而今看着仇人授首,再加上之前的渊源,只怕这男人的心中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梦境抽离而出,沈湛一睁眼已是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