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瞟了她一眼,语调冷然依旧,「看够了没?」她解下刀衣,将刀搁在烛火下端详着,细心擦拭;那两口刀银光灿灿,更显锐利。
看到这等光景……饶是有天大的疑惑,只怕没人敢问了,您说是吧?
苓一语不发,擦拭过后,收入刀鞘,以一条长布巾包好,搁在角落;回过头,发现那小姑娘像是被钉住似的,动也不敢动,她只是瞇细了眼,双手环胸,「你是进来睡的,还是罚站的?」
可以睡,她可以睡了吗?静韜如获大赦,登时眉开眼笑起来,「我、我可以在这儿睡?」哎呀!瞧她兴奋的,连开口都有些结巴了呢,师傅果然说得没错,这姊姊虽然冷了一点,不过还是有她宽容的一面的嘛。
「士元叔都交待我了,我能如何?」艳丽薄唇吐着不情愿的话语;季苓没好气的着手宽衣,准备就寝。
见静韜仍是一脸迟疑,她瞇起眼来,顺手脱下黑色袍子,「你到底要不要睡?过来这儿!」
静韜被她这么一吼,连大气也不敢喘,更衣都免了;娇小身躯一下子跳起来,有如惊弓之鸟,三两下就窜进早已铺好的那床被子,窝在里头,一动也不敢动。
苓看着那娇小姑娘窝在她的被窝里,时不时的颤抖着,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偏冷的唇角淡淡扬起,「这是我的床。」她素手一探,掀开被来,小姑娘顿时又见了光,她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的离开那床被子。
「对、对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有意的。」静韜忙不迭的滚到一旁去,跪坐着,头垂得简直比成熟的稻穗还低,小口囁嚅着,又是一脸无辜。
苓微微轻叹,她真累了,没兴致再陪她玩;玉指指着静韜身旁的柜子,「从里头,拿一床被子来,自己打理自己睡。」她将被子拉进房内,让出空间来;静韜接获指示,立刻手脚并用,三两下就把被子给整好,准备和榻而眠。
苓解下扎在辫子上的靛青锦缎,以及绑着三股细柔发辫的丝带,散着一头如浪青丝;她瞧了身旁的静韜一眼,而后拉上衾被,静静的躺了下来。
静韜解下外衣,将曲裾摺妥,放在枕边;只着中衣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只想赶紧窜入被窝里呼呼大睡,但看着仍然点着的烛火,而身旁的季苓早已敛眼睡下……想了想,觉得亮着烛睡顶不惯,还是决定冒险提问。「姊姊?你……睡了吗?」她坐在垫被上,以被子围住身子,以驱赶寒意。
「快了,有什么事?」苓没睁开眼,整个人只唇儿翕动,淡淡地回应着。
没听见什么火气。静韜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胆子于是大了起来,「烛火没熄呢。姊姊平时,都点着睡?」她原想直接通报一声,就自己去熄了,只是转头想想,这也有可能,是季苓的习惯。
「对。」苓睁开眼,瞧着两盏仍然点着的烛火,「我都这样。」看着有如豆状的火苗,她若有所思,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苓儿,快,进去!」一双大掌,将仍年幼的她,塞进一口大木箱里。「没爹的命令,千万别出声!」
「爹!」小季苓哭喊着,还想挣扎的要爬出木箱,但男人紧压着箱盖,并且在外头落了锁。
「好黑!爹,我怕……爹!」木箱又厚又重,以她的气力,根本不能够自行挣脱,她哭着、喊着,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泪水流尽,而迎着她的,还是那口箱子里的幽暗……
静韜看着两盏烛火,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可是姊姊……点着万一翻了,只怕有些危险啊……」
「点着。」她盯着静韜,坚定的重复着。
静韜缩了缩颈子,还想开口深究,「为……」第一个字才出口,她反应忒快,赶忙伸手掩住嘴,避免自己闯下大祸。
庞统的话她可记清楚了;好,她不问,客随主便、入境随俗。她抿了抿唇,欠身鑽入被窝;很没气质的,大大的打了个呵欠,今儿个学得够多、够累了,而且她想,身旁的苓肯让她进来睡,已是天大的忍让,未必会任由她继续喳呼下去,她还是乖一点的好。
翻了个身,脑子里的瞌睡虫迅速向她进攻,她毫无抵抗,转眼间,便睡熟了。
*
再次醒来时,静韜只觉得全身闷热;她,是给热醒的。
缓缓睁开眼,双臂高举振了振,顺道伸了个懒腰,她只觉得压在身上的被子变得重了,手推了推,这才发现,怎么多了一条?
她左右顾盼,季苓的被子早收得乾乾净净;而她的人,不知从哪翻出一块铜镜,就这样搁在那只木箱上,梳理着发丝。
「姊姊。」她自被窝里鑽出,揉着眼睛;早晨的寒意冷不防朝她袭来,忍住想鑽回被窝的衝动,她抄起曲裾,套上袖子,俐落的往自己身上捲,是穿着衣裳,也为了御寒。
「醒了?」苓散着发,侧过脸来,看着她穿衣;她一手梳理着,清冷语调,亦如早晨寒气,陡然进发。「你睡相很差。」黛眉轻拧,忆起昨儿个睡前她的请求,她总算明白,为何点着烛火「危险」了。
说得更精确些,应该是她危险才对。
静韜为之一窒,绑着锦带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乾笑几声,「给姊姊发现了。」坏习惯就是坏习惯,从家里睡到她这儿,一点也没变。
「多盖一件,避免着凉。」这小姑娘翻来覆去,也得找个东西「镇」着她才行。
静韜睁大眼,先是瞧了一眼那多出来的棉被,视线再转到那黑衣姑娘身上;原来她这么做,竟是关心着她?
「姊姊,谢谢。」她扬唇轻笑,着手收拾着被子;看样子这个冷姊姊,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的嘛。唉,不明摆在眼前了?她若真不管她死活,又哪里会让她进来睡呢?
苓置若罔闻,将发丝梳得顺了,拾起搁在一旁的靛青锦带,先往颈后的发丝缠绕,而后俐落的,将发均匀的分成三股。
静韜收妥被子,回过眼来,看见她这动作,于是缓缓靠近,「姊姊想扎辫子?」不得不说,季苓这头发丝又黑又密,简直不下韞卿,也难怪能扎出繁复的发辫来。
一般人顶多只是扎两条辫子,季苓除了鬓发外,所有头发先以锦带扎紧,而后细分为九股,三股扎成一辫,最后再以细丝带绑紧,快步行走时,三条黑缎似的细辫飞舞轻扬,既是洒脱又带点艳丽。若不是季苓老是一身黑衣,脸上神情又教旁人退避三舍,这样的姑娘哪会没人上门提亲?
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双手俐落的扎起辫子来。
「姊姊若不嫌弃,我可以试着帮你扎。」静韜自告奋勇,「不是我要说,我家里的那位姊姊也有这头漂亮头发,她习武,因此虽然那头青丝得天独厚,却总不肯认真梳理。
「她的头发都是我弄的;扎辫子我也会,不如让我来给姊姊帮点小忙,也算是答谢姊姊。」
「不用。你别碰我。」她迅速的扎好一辫,口吻冷然依旧,将静韜推得老远。
静韜鼓了鼓颊,聪明的不再去碰她的冷钉子;踅到外头,忍着天气寒凉,以手掬起盆里的水,随意泼洗了几回做数。俏脸冻得通红,她快速奔回苓的闺房;而此时的苓,已经将辫子扎妥,正要收拾铜镜。
「姊姊先别收,也借我用用。」静韜散着发,可还需要那块镜子整理呢。
将铜镜摆回原处,「用完了就放在木箱上头。记住,房里其他东西,都别动。」她草草交代着,快步出了房间,徒留她一个人在内。
静韜跑到镜子前,又发现没梳子,只能以指代梳;随意梳理妥当,原打算拿出怀里的簪子盘发,却突然灵机一动。她呵呵笑着,将铜镜摆妥,玉指俐落的分起发来。
约莫半刻,静韜步伐轻快的出了房门,而头上顶着的,正是精緻漂亮的三条长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