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当马超问她究竟要如何使用那些战船时,从芳唇吐出来的答案,只有这一个字。
马超坐在桌案前,对于她此回计谋,大感兴趣;古来行军打仗,火攻乃是足够另闢一书,好好说它个十天八天的议题。不说太久的事儿,当年孙刘联军,也是多亏了这一味,才能顺利击败曹操大军,不仅如此,曹操老儿还因为这一把火,给烧得差些要抬不起头来。
「静韜,再说得仔细一点。」他睁大了眼,唇角缓缓上扬,竟是莫名的兴奋起来。
现下他们几人已回到厅内议事,对于彼此的称呼,也就不像外头那般讲究生疏;静韜颈子旋绕着,正打算开口发言,不料门外突然传来轻响,开门一看,这才清楚,原来是韩遂派出去的探子来报,曹操已率着大军,亲临潼关前线了。
「这曹贼老归老,脚程还是不慢的嘛。」静韜逸出笑声,视线调回马超身上,「方才说到哪儿了……」真糟,只顾着笑,倒把先前要说的话给笑跑了。手执羽扇拍了拍后脑,突然身旁的低沉嗓音,传来一句提醒。
「正要说如何用那些战船呢。」庞德望着身旁小姑娘,彷彿也对接下来即将听见的内容感到兴味十足。
「哦!对,要说怎么个用法。」静韜扬起玉指来,「将军,你们西凉子弟,身强体健,但是就有个地方,能让你们手下将士一上去便头昏脑胀、呕吐乏力。」
「就是船上吧。」马超已经知晓她所指为何,「没错,咱们长年生活在马背上,论骑射马术,当冠绝天下,可水战……真是一窍不通。」
「将军放心,我并不是要将战船拿来水战之用。回想一下我方才所说的吧?我要拿这些战船来,当柴烧。」静韜眨了眨眼,一字一句道出这三个字;果然又是引来三人面面相覷。如银铃般的笑声自她口中逸出,她指着眼前三人,笑不可遏,「当然是燃起火后,拿去撞曹军的战船啦,你们紧张什么嘛!」
马岱听见那串银铃笑声,忍不住又是摇头,「你啊,真不知道该怎么改去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个性。」他突然很想看看,能生养出这样淘气活泼的姑娘的家庭,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
静韜笑弯了眼,「伯瞻将军,与其期待这个,不如看看有哪个人能来管管我吧?」以前在家还有季姊约束,现下她就像放出笼的鸟儿,再加上他们亦是由着她,她自是变本加厉了。
马超、马岱二人不愧是兄弟,此语一出,只见二人对看一眼,各扬起诡异的笑来,频频往庞德那儿望去;静韜专注在自个儿的谋略上,没察觉什么异状,但被以眼神招呼的庞德却是一脸困窘,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啦好啦,我话还没说完呢。」她挥了挥扇,将三人注意力召回。「虽然西凉将士不善水战,但几万人里头,好歹也能挑出几个稍諳水性的将士吧?」她的要求甚低,只要跌落河水时别给河水灭顶便成;不会连这点都做不到吧?
「稍諳水性……没问题。」马超捏着下顎,略微点了点头,「要他们做些什么?」
「我们夺了许多曹军船舰,分个几艘较小的来,在这些船上堆满乾草。这些将士的重责大任,便是先将船上乾草点燃,引船舰撞上曹军。」切记,在那之前可先要跳河逃生,被火烧着了,她可不负责。
「嗯,此计大妙!」马超拍了拍桌案,「那剩下的呢?还有,除了火烧曹军外,咱们是否还需引军做支援?」
「剩下的先分一半于津口停靠,务要将曹军船舰全给拦阻于大河之上。」既然这些船都是曹军给他们的「顺水人情」,那她就决计没有浪费之理,定要物尽其用才是。「至于支援……自然是需要的。咱们需要两路兵马,一路隐藏于那些停在岸边的船上,好袭击曹军。
「这一路人马,将军大可请示于韩将军,伏兵就交给韩将军底下的人马包办;咱们做另一路,引少数精锐将士,于船上等待,待时机成熟后,便要登岸,杀得曹贼个措手不及!」静韜双眸闪着自信神采,彷彿胜券在握。
*
等了一日,曹军派出去的将士来报,蒲阪津此等津要,西凉军居然没派遣重兵把守,只是有一点让查探的将士觉得有些疑惑。「虽然没看见西凉兵马,却看见之前遭夺的船,这下全都停在岸边,而且连咱们的旗帜都没取下呢。」
曹操抚着鬚,逕自思量起来;先重赏了探查的士兵后,这才回过头来,向身后三人拋出疑问。「你们怎么看?」
荀攸右手成拳,击打着左掌,「嗯……回丞相,依攸愚见,这会不会又是敌军的疑兵之计?」
不无可能。先前曹仁之所以丢失大寨,正是因为敌军故弄玄虚,令他错失良机,导致狼狈撤兵。但是同样的计策,会连续拿来对付他们两回么?曹操拊着长髯,对那些船舰,确实觉得甚为可疑,「文和,你说呢?」
「吾与公达所见略同。」贾詡向曹操长揖,开口应和着。
是这样么?曹操点着头,眼角馀光瞥向了打从昨儿个议事以来,一直跟随在身侧,但却迟迟没有说些什么的荀彧。「文若,我看你一脸凝重,莫非是想到了什么?」
「回丞相的话,昨儿个彧已向曹仁将军询问过;方才将士所言之船舰数量,约莫只有总数的一半。」他低头不语,正是默默计算着数目差异。
「一半?」曹操心头微凛,发觉自个儿竟是漏听了此消息;他指了指荀彧,「敌军只用了一半船舰,意义何在?」
荀彧迅速釐清思绪,将想法明白道出。「敌军用一半船舰系于津口,目的在于阻绝咱们去路;有了那些船舰做阻挡、掩护,不管行伏兵之计或是故佈疑阵,皆能令我军感到迟疑、畏惧。而另一半船舰……彧大胆推测,」他抬起眸来,指着远方滚滚河水,「兴许要堆满乾草,以做火攻之用!」
火攻?又在大江之上?曹操神色微变,不由得想起前些年那火光漫天,烧得他大败的往事。「文若做此推测,可有根据?」
「有。」荀彧扬起三指来,「理由有三。」
「其一,敌军知晓咱们若要破关,定需舟楫相助,才能渡过黄河天险;但前些日子船舰遭夺,经过半月,即便将士日夜赶造,若要供大军渡河之用,数量仍是吃紧。因此,咱们只得以鍊连缀船舰,搭上木桥,以利大军渡河。就如文和所言。」他望了贾詡一眼,而后又道:「船舰相鍊,自然以火攻最宜……正巧给了敌军可乘之机。」
「其二,若咱们赶造船舰,多等几日,逆流河水而上,来到蒲阪津,欲登彼岸;彧方才所言,敌军将船舰分作两半,一半行于河水之上,另一半系于津口之中,津口中的船舰不仅阻挡咱们去路,更能作为引信。当咱们将士登岸后,立刻引燃船舰,再以伏兵夹击之,不仅使将士退无可退,更能再次重创我军,并且使咱们的船舰化为乌有。」
「其三,咱们知晓西凉将士不善水战,敌军夺走船舰之后,必不可能将之作为水战之用,若是如此,要这些船的意义究竟何在?稍加思索,也就庶几明瞭矣。」
曹操拊掌,经荀彧这般提点,恍然大悟。不料在场三人,听了荀彧见解之后,可有一人,不大服气。「文若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说话的人,正是计策遭荀彧推翻的贾詡。
「但推测也只是推测罢了,别忘了方才士兵所言,那儿连个敌军人影也没看见。话又说回来了,即便真如文若所料,那咱们岂不是受制于敌军,不用渡河了?」他目露精光,望着荀彧的眼神,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这……」荀彧托着下顎,逕自苦恼。
「再说了,就算敌军早有准备,丞相若能先引军至蒲阪津,亲自督军坐镇,再由深諳水性的徐晃、朱灵将军,挑拣夜深人静之时,率军渡河,待咱们大军结妥了阵型,饶是西凉军勇猛善战,也不一定是咱们的对手。」
「丞相,不管如何,需趁现下孙吴、刘备羽翼未丰之前,先行击破西凉军,否则拖延时日,不仅消耗军粮、钱财,亦有腹背受敌之忧,请丞相明察。」贾詡向曹操长揖,还不经意的,回望了荀彧一眼。
「嗯……」贾詡之言,正巧说中了曹操心思;虽然曹操可以等待,但却不愿将大把时间花在与西凉军对峙上头。他们大军屯于此处,不仅粮草运输补给困难,而他们兵员甚眾,兵粮消耗颇巨,是也无法久持,当需速速进兵才是。
「文若。」曹操看着皱眉苦思的他,「文和此言,不无道理。你怎么看?对于敌军之计,可想到了应对之方?」
荀彧润了润唇,覷了身旁的公达一眼,汗顏的低下了头,「尚未……」
「既然如此,那便依文和所言,先行进军,再做打算。」曹操拂袖,心意已决,便独留贾詡与之商议,命荀彧、荀攸二人暂做歇息。
荀攸陪着荀彧走出帐外;两人是为叔姪,荀彧辈份为先,但荀攸年岁较长,两人为曹操效力多年,总有计策建言不为採纳之时,两人相互关怀宽慰,叔姪二人感情深厚,视彼此为知己,自不待言。
「叔叔,没事吧?」见荀彧仍是眉头紧锁,荀攸有些担忧,直是拍着荀彧肩膀,给他献上关心来。
荀彧摆了摆手;抬头一看,只见乌云密佈,风起云涌。云层虽厚,天色却仍亮着,他望着天色,定睛在那明暗交叠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