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没说话。
钱小六的母亲说:钱小六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很了解他,那一脸犯了错的模样,心虚成什么样子了?我不为他辩解,因为犯了错,就该自己承担,尤其小六已经是个成年人。
钱小六站在楼上,透过走廊的玻璃往庭院看,母亲在和杨广聊什么,距离太远了,他根本就听不见,努力的去看口型,也看不出端倪。
钱小六心跳犹如擂鼓,杨广会不会告状?告诉自己的母亲,自己这些年变成了一个堕落的狗仔记者?母亲会不会失望?后悔有自己这样不孝的儿子?
他紧张的手脚冰凉,如坠冰窟,当杨广推着母亲回来的时候,钱小六立刻跑过去,但他还是没能从杨广和母亲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
钱小六把母亲送回病房,探视时间结束了,他也必须离开,钱小六惴惴不安,却又不得不问出口,迟疑的说:杨先生,您和我母亲谈了什么吗?
杨广看了他一眼,果然,就如他的母亲所说,钱小六的脸上写满了心虚。
杨广平静的说:她是个好母亲。
啊?钱小六没听懂,下意识的发出一个单音,杨广不再多说,抱着儿子抬步离开了医院大楼。
容木在医院门口蹲着,手里捏着一颗石子,正在地上画圈圈,看到杨广等人出来,立刻迎上去:广子,怎么样?钱小六承认了么?
杨广没说话,宇文彦摇摇头说:从头到尾,钱小六就没提起音频的事情。
我就知道!容木说:你看看他坏成什么样子了?都流油了!为了五万块钱,篡改音频,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胚!广子你指望着他自己蹦出来澄清,这不是做梦吗!
杨广抱着小包子杨兼,看向车流繁华的医院大门。这里是市中心的医院,四通八达,无数条车道交织在一起,前面还有一个立交桥。
杨广突然开口说:兼儿,你看前面有很多岔路口。
小包子顺着爸爸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爸爸。
杨广缓缓的继续说:每个人都面临很多选择,但是再艰难,也不要因为急功近利,选择违背你意志的道路,因为很多路,一旦走下去,根本没有回头路。
小包子虽然听不太懂爸爸的话,挠了挠自己的小头发,但还是点点头说:嗯!爸爸,窝记住了!
等等!杨先生!
钱小六?容木诧异的看着追出来的年轻人。
钱小六一路跑过来,胸前记者的工作牌不断的晃动着,足见他跑出来有多着急。
杨广若有所思的说:但幸运的是,有的路可以调头。
钱小六呼呼喘着粗气,说:杨先生,我能和您谈谈吗?
杨广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咖啡厅,说:走吧。
众人进了咖啡厅,全都坐下来,钱小六难得有些局促,完全没有平时采访别人的嚣张与锐利,低垂着头,搓了搓自己的膝盖,杨广发现,这姐弟俩,犯错时候的表现其实很相似。
钱小六迟疑的说:杨先生,您今天来医院,不单纯是来探望我的母亲吧?是有什么事么?
容木忍不住说:你明知顾问吧?
杨广却说:我是来给一个生病母亲的孩子,调头的机会。
钱小六刚要开口辩解,杨广抬起手来,阻断了他的话,又说:你很想知道,我和你母亲说了些什么吧?有没有告状,有没有说你坏话,有没有添油加醋的诋毁你,就像你们这些做狗仔的,歪曲扭曲片面事实一样,对么?
钱小六登时哑口无言。
杨广幽幽的说:你的母亲很了解你,我什么都没说,但她什么都看出来了。她告诉我,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责任,她不会替你辩解什么,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想要求我一件事情。
什、什么?灵牙利齿的钱小六突然结巴了起来。
她求我,杨广继续说:求我给你一个机会。这个母亲说了解自己的孩子,他一共有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只要我稍微等一等,他的孩子会因为良心的谴责主动找到我钱小六,你觉得,这位母亲说的对么?还是她糊涂的太久了,已经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了?
钱小六的嗓子艰涩的滚动起来,咖啡厅里分明很凉快,分明开着空调,但是汗水滚滚的流下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冷还是热,微微打着颤抖。
杨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你的报道我看过了,即使做狗仔,你的文章也很犀利,用一种凌驾于浑浊之上的清高眼神,俯视着这个娱乐圈,但时间长了,你也变成了浑浊,却偏偏要告诉我,你是为了生活,你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你是为了让姐姐工作不要那么辛苦过的好一点,有错么?
杨广没有给钱小六回答的机会,淡淡的说:没错,但错的是你。你变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钱小六听了之后根本没说话,一直呆呆的,仿佛陷入了沉思,随即站起身来,还是没有说话,行尸走肉一样离开了咖啡厅。
广子!容木立刻说:我就说你这样不行啊,你看看,他走了啊!还是应该来强硬的,如果他不把原本的音频交出来,咱们就告他!
杨广端起咖啡杯来,优雅的叠着腿,轻轻的呷了一口咖啡杯里的饮品,说:不必着急,猎物已经上钩了。
他说着,就见众人全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杨广难得有些奇怪,小包子杨兼则是善解人意的举起桌上的餐巾纸,说:爸爸!奶胡纸!奶胡纸!
原来杨广的咖啡杯里,根本不是什么咖啡,而是热牛奶!
杨广是个古代人,并不喜欢喝咖啡,他欣赏不了咖啡的苦涩,还有烘培的酸味儿,所以每次来咖啡店,都是点牛奶喝,刚才他优雅的喝了一口热牛奶,结果嘴边沾了猫胡子。
杨兼小天使一样给爸爸擦胡子,擦得非常认真,比热牛奶还要奶气,奶声奶气的说:爸爸,擦好啦!
哈哈哈芳菲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自己的肚子大笑起来:奶胡子,哈哈哈奶、奶胡子
杨广:
第二天一大早。
广子!!广子!你还没起床吗!
这一大清早的,容木醒的竟然这么早,小包子杨兼还没起床,窝在爸爸怀里,小树懒一样扒着,小肉手揉了揉眼睛,把脑袋扎在爸爸胸口上,使劲蹭了蹭,软软的黑发都给蹭的咋呼起来,好像一只可爱的小刺猬。
声音闷闷的,奶奶的:唔爸爸,窝窝还想在睡一会儿
杨广拍了拍儿子,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下了床,拉开门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容木一看,小侄子还没起床,压低了声音,举着手机说:广子!网上爆了!爆炸了!音频!音频爆出来了!反转了!反转了
容木简直是语无伦次,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了。
杨广则不是太意外,看了看曝光出来的音频,轻笑一声。
钱小六昨天从咖啡厅离开,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的脑海里回荡的都是杨广的话。
我只是想要活的更好一点,更像一个人,有错么?
野心本来没有错,但为了完成自己的野心,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上了极端。
杨广说的没错,钱小六抨击丑恶的同时,慢慢的变成了最厌恶的丑恶,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