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一愣,方才的高兴消失无踪,接过玉佩,忽然之间,想起楼梓庄荒山里那座魏氏的孤坟来,还有那束淡红色的杜鹃花……心里冰凉而恐惧,但立刻说道:王爷,您千万别这么想。海安觉得这真是好兆头,再过一阵,皇上的气就更下去一些了,他一定会放过您,即便要待在这府里一辈子,海安也会陪着您……王爷,就算您说的是真的……海安也将履行诺言,相随您于地下,海安的命本是捡来的,又蒙您眷爱这么些年,您要是不在了,它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本来是这个月底,所以海安早就做好了准备,体己都打点了,到时候就给银红。说着,将玉佩挂回腰间。
弘昼见她平平静静,手都不抖,似乎视死如归,深深叹息了一声,道:海安,虽然你是一个女人,但这世上很多束带顶冠的男人都及不上你,德雅也及不上……
御舟抵达杭州之前,顾沁告诉容妃,说自己到了日子但一直没来月事。皇帝十分高兴,但自然不能传太医来看,便不要她再登台唱戏。皇后见皇帝消停了,以为他的新鲜劲头已过,放下心来。这顾沁本是江南水乡人,并不晕船,但有一些害喜症状,且和太后皇后妃嫔同船,心里十分忐忑不安,璎珞一早带了叶天士配好的各种药出来,便给她服用,所以外人看不出来,只容妃知道。容妃常安慰顾沁,叫她不要害怕,就是旁人知道了,也不敢对她如何,因她怀的可是龙胎,太后第一个就会护着她。
舒妃武贵人都随侍太后。令贵妃和庆妃一处带着永琰。颖妃没来,皇帝要她在宫里照看阿哥们和主持宫务。
小全子和珍珠是第一次一起下江南,这次璎珞夫妇带着长子福隆安和长女傅姜元,自是由□□理照顾,这两个孩子一直叫海氏大姨,现在叫珍珠小姨,叫小全子小姨夫。多罗和蓉蓉夫妇也是姨妈姨父,但自然不能叫。到了姑苏后,小全子便如数家珍地介绍江南风物人情,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问个不停。珍珠见他颇有豪兴,心里也自欢喜。
对于顾沁怀孕一事,珍珠也是知情者,她又很佩服璎珞,为顾沁高兴,璎珞只道:还是沁官儿有这个命,嘉兴钱家一直子嗣不旺。除了他家,龙子龙孙断不肯让流落在外的。
不日到了杭州,皇帝一行下榻在西湖行宫,璎珞便带顾沁去外面看大夫,大夫说她脉息安和,胎稳,众人放下心来。皇帝在杭州的主要事务是巡视河工,因这现在是刘统勋和于敏中负责,傅恒便陪着璎珞并蓉蓉和爱莎夫妇在杭州城里到处去游历,容妃也想带福康安一起去,皇帝觉得有傅恒和普达娃,安全应该无碍,又叫多罗派了侍卫微服护佑,让容妃母子跟着他们。所以容妃常不在行宫内,但行宫内的人大都不知道。
这日一清早,那拉氏饭后,扶着惠儿在行宫里散步,走到皇帝的院儿外,只听里面是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心里又气恼到极点:怎么他居然将戏子一早召到自己院儿里来,容妃竟然不管!听说她成天着紧着福康安,恨不能陪着一起值守,只顾儿子,要不就陪皇帝饮酒作乐,太不像话……
见院外有一圈儿侍卫,但其中未见多罗福康安,门口站着几个小太监,又向内看,见李玉德胜都不在,以为二人都在屋里,便问了几句,门口的太监说不知容妃去哪里了,李总管被太后传去了,德胜公公按皇帝吩咐去取东西,多罗大人今天别有要务没来,福康安少爷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更加生气,转身就走,没走几步,里面停了唱戏,竟隐隐传出低笑声,她心里一动,叫惠儿回去,自己折返来,进了院子,挥手示意院内的太监都离开,然后悄悄推开了正屋房门。
走进明间,往里面瞧去,只见东屋里,皇帝正在榻上坐着,怀里搂着一个小戏,不觉怒火中烧。凝目细看,那小戏戴着头套贴片,脸上都是妆彩,好一个美貌佳人,正是那姑苏小旦儿,但未穿戏服,只着白色中衣,身形纤小,更气不打一处来。皇帝已然年过五旬,竟然毫无顾忌,亦不顾身体,刚要进屋去训斥赶人,只听那小旦儿嗲声说道:皇上放心,囝囝弗碍。慢条斯理,说的自是苏州白话。
声音虽小,听在皇后耳朵里却如炸雷一般,因为“囝囝”是苏州话称呼小孩儿,上两次南巡驻跸苏州都有不短的时间,这她是知道的。所以后面说什么再没听见。半晌,想起这小戏从苏州上来,已来了一阵,二人竟已作下这等丑事,连孩子都有了……忽然又听那小戏软糯的声音撒娇地说道:辰光还早,好勿好嘛?皇帝笑道:好,飞瑶。说着俯头下去亲吻这小戏。这小戏笑着避让道:勿要,婢子才上好妆咯……
那拉氏如一盆冷水浇头,直堕冰窟,想他是何等身份,和一个卑贱的戏子,才认识几天,竟让她怀孕,还要留着孽种……飞瑶?这么一个贱名,叫得可真亲热啊!……若不是自己今日恰好进来撞见,所有人都不知道,连容妃都被支走了……突然间恍然大悟,他要立魏湄那个无知蠢货为皇贵妃是为了摆脱自己,就是为了可以自在地干这些事,他和容妃经常关起门来,掩耳盗铃,自己都没说什么,但这样的事自己当然不能容忍……
自己没听袁春望的话,没听弘昼的话,结果等待自己的却是这个下场!自己还以为他念念不忘魏璎珞,后宫早成定局,原来全错了,他永远会有别的女人!而天下女人何其多!这么些年,由容妃进宫开始,他真地已堕入淫|乐,他早已不是以前的弘历了,而自己被完全蒙在鼓里。自己贵为大清国的皇后,竟已沦落到和一个卑贱的市井女伶共事皇帝……年轻的女人,无论贵贱,更没完没了!霎时间万念俱灰,那两人的笑声像针扎一般戳入耳朵来……只觉得佛堂里那三盏烛火是莫大的讽刺,那火在眼前越烧越旺,点着了布幔帘子,火舌卷上了两边对联“悟禅关面壁功深成佛祖心台妙印”,佛堂立刻成了一片火海……
皇后蓦地惊跳了一下,回过神来,佛堂在眼前消失了,她手里还拿着那串碧玺佛珠。她慢慢地转身,走出门去,走出院子去,慢慢地走着,路上有宫女太监向她请安,她都恍若不闻。回到自己院里的房门外面,惠儿见她面色苍白,眼睛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忙上来扶她,问道:主子,出了什么事?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