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七年来，黛菲娜并非一直在逃避。

而是马赛发生的事情让她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身为一名尚且年幼的小女孩，她能做的事情太少、太少了。黛菲娜自诩并不过分愚笨，但她终归不是聪明绝顶的小神童，无法左右社会风气和□□势，也就无法改变约翰·塞耶斯离开他们的现实。

特别是，当陷害塞耶斯医生与爱德蒙·唐泰斯的罪魁祸首，终究背靠路易十八飞黄腾达。身为一名商人的女儿，高里奥家再怎么有钱，也无法撼动其根基。

一条阶级鸿沟横亘在她与仇人之间。

而且，她也不能像《基督山伯爵》原著里的爱德蒙·唐泰斯那样孤注一掷，因为黛菲娜有家庭。因而她也不希望于连为了复仇去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黛菲娜·高里奥等了七年，这七年来，她始终在暗自收集着仇人的动向，同时，也在等待自己长大成人。

今年她已经十八岁了。

七年的时光改变了许多，却没有改变黛菲娜养成的健康习惯。她依旧每日早早起床，在专门腾出的房间沐浴洗澡，唯独清晨的锻炼改成了步行出门。黛菲娜坚持不用马车，而是自行走到高里奥家的面粉铺子，几年来风雨不改。

高里奥先生本不赞成女儿参与生意上的事情，不论是面粉铺子，还是印花布工厂，总归是劳心劳力的行当。但当父亲的从来都拗不过自己的宝贝女儿，黛菲娜自幼就表现出对“家族产业”的兴趣，高里奥先生怎么舍得拒绝她。

于是顺理成章地，现在黛菲娜的名字，在当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不知道高里奥家真正管账拿钱的，其实是这位看似羸弱的小女儿？

粮食行业总是一大早就忙碌不已，黛菲娜常常一拿起账本就放不下来。

今日也不例外。

在柜台边坐久了，黛菲娜就站起来走到外面，一边对账目，一边同运送面粉的商贩聊天。

“黛菲娜小姐真是了不起，”商贩搓着手笑道，“年纪轻轻，就有管家风范。我看再过上几年，高里奥先生就可以提早退休，过逍遥日子去啦。”

“就算您恭维我，该少的还是一样不能少。”

黛菲娜却不为所动，甚至将账目直接给商贩看：“上回您少送来的面粉，还没有给我补上呢。”

“上回？”

“三天前，少了三百二十千克。”

“黛菲娜小姐真是好记性！”

商贩尴尬地摸了摸脸：“原谅我运的面粉太多，一时间糊涂，就给抛在脑后了。明日、明日我一定给您送过来！”

“用不着明日。”

黛菲娜说着拦住了店铺里的伙计：“一会儿叫我店里的人跟您走一趟，拉一车回来就是。”

商贩：“如此也好。”

打发走商贩，黛菲娜就继续回到柜台，拿起自己的算盘。

她低头忙自己的，不出一会儿，就听到柜台外有人问：“菲娜小姐，今晚要在店铺里吃么？”

“今晚回家。”她头也不抬。

拜曾经黛菲娜身体不好所赐，一日三餐在高里奥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过特别忙的时候，黛菲娜还是会同父亲在铺子里将就一下。

像这样还要等店铺伙计出门归来的时候，黛菲娜往往会选择吃过晚餐再回去，再今日不行。

一则于连回到了巴黎，二则……

“卡洛琳小姐要回来了，”她说，“得好好准备，为她接风才是。”

“都准备什么？”

“嗯……”

黛菲娜拨（）弄算盘的手一停。

她稍稍想了想，就已经有了答案：“请薇拉到铺子来一趟吧，带点面粉回去，要烤最新鲜的面包。早晨的时候我让街头的店铺留下一份新鲜的蔬菜瓜果，也一并带回去。卡洛琳小姐不喜欢吃太油腻的东西，蒸一只鸡就行。”

蒸鸡的做法，还是厨娘跟白鸽号的船员学的，他们远航出去“偷师”并且带回了不少香料。

“这么兴师动众，原来我在菲娜小姐眼中这么重要。”

“那是当然，卡洛琳小姐是……哎？”

黛菲娜猛然抬起头。

站在柜台外面的，不是店铺伙计，也不是仆从厨娘，正是许久未归的卡洛琳小姐本人！

卡洛琳小姐摘下头顶兜帽，看着黛菲娜浅笑晏晏：“日安，菲娜小姐。”

黛菲娜双眼一亮：“卡洛琳小姐！”

七年的时光，不仅让高里奥家的孩子长大成人，也让昔日看起来年轻瘦弱的家庭教师成熟不少。她依旧是个子娇小的纤弱模样，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然褪去了刚刚开始工作的内敛和青涩。

如今的卡洛琳小姐，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哪怕只是静静地站在黛菲娜面前，保持着温和笑容，也带着挥散不去的从容和自信。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各地奔走，名义上是为高里奥先生工作——拉拢关系、拓展交际网络，偶尔也会出手力所能及地协助他解决生意上的小麻烦。

可实际上，有时候卡洛琳小姐不声不响地离开，连黛菲娜都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了。

不过这不重要。

对黛菲娜来说，卡洛琳小姐与家人无异。她当即放下手中的账本，伸手牵起归来之人，同样笑道：“你当然很重要啦！请先回家吧，安娜丝黛西和于连一定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念他们。”

卡洛琳小姐说着看了一眼黛菲娜面前的账本：“这次回来，我就不会再走了。”

黛菲娜：“嗯？”

卡洛琳小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