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

玲珑四犯 第27节(2 / 2)

梅芬点了点头,这头不用再担忧,又纠结于如何摆脱何啸那个魔星去了。

云畔见她意兴阑珊,心知不解开这个症结她就好不了,便也不久留了,起身道:“阿姐,前头正会亲,我先过去了。你只管宽怀,回头我寻着机会就和姨母私下商量,等说定了,打发人来告诉你。”

梅芬见她要走,站起身来送她,一直送到院门上,再三地说:“巳巳,恕我不能陪你了。”

云畔抿唇笑了笑,温声说不碍的,“只是别再关着院门了,自己家里还要躲躲藏藏,让何啸看笑话。你若是怕,知会底下的嬷嬷女使,要是那人敢闯进滋兰苑来,就把他狠打出去,到了姨丈和姨母面前你也有话可说。”

梅芬说好,细想想自己虽无能,手底下那些嬷嬷却不是吃素的,果真闹得不成话,打了就打了。

云畔从滋兰苑辞出来,转身往前院去。路上檎丹也替梅芬叹惋,“梅娘子好好的公爵府千金,竟被一个表哥害了一辈子,那何三郎真是罪该万死。”

云畔道:“果真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洛阳有名的才子,背后竟是这么见不得光的嘴脸。”

主仆两个顺着抄手游廊往前,到了前头花厅里,进门见向序也回来了,正和李臣简立在一处说话。两个仪表出众的人,都是一派清贵气象,言笑晏晏间,仿佛世上男子都应当这样矜持自重,不该混入何啸那等小人。

“巳巳。”边上有人唤了她一声。

云畔转过头,见爹爹站在花鸟屏风前,脸上带着一点复杂的神情,双眼却真挚地望着她。

“你这会儿得闲吗,爹爹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关于江珩的为人,云畔最是知道,他耳根子奇软,和谁亲近便听谁的话,就算人家指着太阳说是月亮,他也绝不会有二话。

她成亲这几日,他和舒国公走得近,脑筋似乎也渐渐有了点清醒的迹象,再不像先前那么浑浑噩噩了。云畔心里知道,再放任他和柳氏厮混在一起,开国侯府也好,爹爹这个人也好,早晚会尽毁在柳氏手里的。

所以眼下要做的反倒是来拉拢他,并不是顾念所谓的父女之情,而是为着自己和魏国公着想。对魏国公而言,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岳丈不是什么好事,将来要是爹爹被柳氏调唆得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糊涂事来,连着魏国公也会受到牵连,坏了名声。

于是她堆起了一点笑,说:“女儿和爹爹已经好久没有单独说上话了,爹爹请坐吧,容女儿敬爹爹一杯茶。”

江珩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但大男人场面上不能失态,便移到后廊凉座上坐定,看着云畔接过女使送来的建盏,恭恭敬敬捧到他面前。

“爹爹请吃茶。”她眉眼间有一段平和静好,微微呵着腰,那是对父亲的孝敬。

江珩接过茶盏来,低头呷了一口,复道:“你也坐下吧!”

父女两个鲜少有这样静坐园中,闲看风景的时候。园子里竹叶潇潇,秋千轻摇,江珩喃喃说:“你长到这么大,爹爹好像从未替你推过秋千。”

云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架秋千和阿娘院子里的那架很像,自己幼时年月父亲缺席,因为他忙着陪雪畔抛球,教江觅读书,自己这个长女除了披着嫡女的名头,好像没有得到一点应当属于她的关爱。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说那些做什么呢,云畔寥寥牵了下唇角道:“爹爹公务繁忙,顾不上内宅琐事。”

江珩被她说得羞愧,他一向知道这个女儿,说话留三分情面,心里却什么都明白。

他低下了头,“这阵子出了好些变故,是爹爹对不住你,倘或地动那日我在幽州,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要说他糊涂,其实他并不真的糊涂,他是精明的,懂得两下里比较,弃车保帅。

云畔垂眼抚了抚膝头的褶皱,“阿娘留给我的嬷嬷不在府里了,我贴身的女使一个被砸死,一个被柳氏收在身边,门上小厮又换成了从未见过的,那么多的巧合,爹爹没有想过为什么吗?我如今也不怪爹爹,你我总是至亲骨肉,倘或生了嫌隙,反倒令亲者痛仇者快,我不上人家这个套。可我心里有两句话想与爹爹彻谈,往常阿娘在的时候,爹爹名声从没有半点污损,阿娘走后爹爹官场接连失利,一再受人嘲讽戏弄,诸般的不顺,爹爹还是该好生找找原因的。如今我虽出阁有了自己的家,后头可还有雪畔雨畔和觅儿呢,再这样下去,弟弟妹妹们的前程,只怕也要被耽误了。”

江珩听了她的话,不由垂下了脑袋。细想可不是嘛,家里如今没有当家主母,以柳氏的身份也不能替他们谋划什么。细忖之下正想开口和她商量,却被她抢先一步堵了话——

“三位弟妹到底不是我一母同胞,将来公爵府也荫及不到他们。至于柳姨娘,她的奴籍文书在我手上攥着,我还是那句话,一个贱籍出身的人,是断不能扶作侯府主母的,爹爹不必再为她筹谋了,还是想想日后怎么料理吧。爹爹今年四十岁,将来还有几十年的体面要顾,倘或一直含糊着过日子,就算有多少尊荣,也不够这样消遣的。”

至于余下的话,就不能再多言了,回门的日子为个柳氏弄得不欢而散,实在没有必要。

云畔站了起来,掖着袖子复一笑,“爹爹今日在场,女儿心里很高兴,您瞧着我出阁,瞧着我回门,我的这场人生大事除了阿娘不在,没有别的缺憾了。”

江珩望向她,嘴里嗫嚅着什么,终是没能说出口。

扪心自问,实在很对不起这嫡长女,自己的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好在她不记仇,父女两个也没有弄得水火不容。

正因为平心静气地交谈,他也开始考虑一些平素从来懒得考虑的事,譬如儿女的出路,譬如自己的前程。

花厅那头摆了饭,明夫人站在桌前招呼,“有话回头再说,先入席吧!”

于是闲谈暂止,大家挪过去坐下,先举杯向李臣简和云畔道喜。李臣简便携了云畔站起身敬酒,说的都是实诚话,先谢过岳父养育了这么好的女儿,再感激姨丈和姨母不辞辛劳,为他们操持这场婚事。

向序坐在那里,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原本的那点愁绪,在看见云畔一应都好后,慢慢消散了。

当初梅芬和魏国公定亲,自己算是正经的大舅哥,但相交的机会却不多,不过点头之交罢了。如今他和巳巳成婚,反倒得了机会说上几句话,仅仅是几番你来我往,就瞧出魏国公是个有涵养、有见识的人。

你与他谈练兵,正是人家的长项,你与他谈学问,诸子百家他也信手拈来。如果说要比较,自己显然落于下乘,所以巳巳跟了他,并不辱没了巳巳。

横竖一顿团圆饭下来,大家都相谈甚欢,饭罢云畔跟着姨母去清点带给胡太夫人和梁王妃的回礼,问起向序和念姿的事,明夫人道:“你大婚那日,让他们见了一面,我瞧念姿是有些意思的。就是你大哥哥,一味以礼待人家,活像个书呆子。”

云畔听了发笑,“大哥哥是正人君子,越是以礼待人,念姿姐姐越会高看他。”

明夫人点了点头,“序哥儿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担心你表姐……你先前去见她,她怎么样了?”

云畔忽然不说话了,沉默着低下了头。

明夫人原本正忙于逐样清点回礼,发现她不言声,不由侧目,“怎么了?她同你说什么了吗?”

云畔忽然反问:“若是有人觉得阿姐病了,就敢怠慢她,要讨她做妾,姨母是什么想头?”

这下子点着了明夫人的火捻子,砸了手里物件道:“放他娘的屁!堂堂公爵府的嫡女连正头夫人都不肯做,倒去给人做小?是哪个没眼色的王八,敢说出这等屁话来,叫我知道是谁,非打烂他的嘴不可!”

这是莫大的羞辱,不管是谁听了都会火冒三丈。

云畔也不去安抚她,趁着她的火气道:“姨母,您和姨丈分明是那么开明的长辈,为什么从来不肯相信表姐的话?她小时候被何三郎推下水是千真万确的事,弄得她如今怕见人,不敢出家门一步,都是拜何三郎所赐。那个何啸,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就在我出阁前一日,他溜进后院堵住了阿姐的去路,先是拿言语折辱她,又说要来府上提亲。阿姐不愿意,他便说等阿姐养个三年五载没人要了,再纳阿姐做妾,到时候姨丈姨母自会对他感恩戴德,将他奉若上宾……姨母,这话我听八宝说了,气得险些厥过去,难道我好好的阿姐,就毁在他手里了不成!”

明夫人惊呆了,“这是何啸说的?”

云畔迸出了两眼的泪,哽声说:“姨母,何啸在你们面前从来不露真面目。阿姐这几日吓得躲在滋兰苑一步不敢踏出来,就是怕再遇见何啸。那人仗着是姨丈外甥进出畅通无阻,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我细想来都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