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轩又一拂袖道:“关于《古文尚书》,本王近日就有文章《尚书古文疏证》刊发于世,考证今《古文尚书》实为魏朝王肃伪造,孔壁古文十六篇则为东汉张霸伪造,你等可以自行研看,验证真假。
至于马融,郑玄等人,确是德行深厚,学识渊博,可其传播伪学,误我儒门千载,使无数学子走入歧途。本王将之从文庙移除,有什么不对吗?”
那白发老儒整个人,像是老了几十岁,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能抱了抱拳:“那么谷梁赤与刘向,蔡千秋三人又是何解?谷梁春秋可绝非伪学!”
李轩听了之后,却又是一声哂笑:“最早记录《谷梁春秋》的,是汉初陆贾《新语》。在此之前所有史册都无记载,也无上古竹简遗世,其源流存疑,有后人编纂之嫌,怎能做我儒家传世经典?
且谷梁赤其人,说是子夏弟子,可子夏推崇礼法合一,与《谷梁春秋》学问绝不相容。本王岂能容这等学问,存于文庙,误人子弟?”
他又扫望着在场众多儒生:“今日的场合正好合适,本王在此告诫你等,明年春闱,所有士子的文中再不得引用《古文尚书》与《谷梁春秋》的言辞,否则考卷定当罢落。望你等谨记于心,万勿大意!”
第809章 睥睨于天地之间
此时文庙前的众多年轻儒生,不由都一片沮丧哭嚎之声,神色则如丧考妣。
那《谷梁春秋》倒还好,虽然是《春秋》三传之一。
可以之为本经的不多,这本书与《公羊》更多是被儒人拿来决狱用的。
可《古文尚书》流传至今,一直都是显学。
他们学了一辈子的古文尚书,结果到头来,居然将被朝廷认定是伪学。
日后科举,他们该以何为根?
不过这些人已经没有了闹事起哄的心思,只因汾阳王说的那些话有理有据,让他们想不出反驳之辞。
只要是真的读通了经史,再往里面细想,就可知《古文尚书》确有伪造之嫌。
尤其是里面的地名,可不仅仅是河南与金城这两处。。
一些博学之人仔细回思,发现这样的情况,在《古文尚书》竟有十余处之多,都是西汉之后才出现的地名。
可至圣先师总不可能是在西汉之后,写出了《尚书》?
练气士自然是寿元长久,至圣先师说不定已成就神天之尊。
可据说至圣先师与他座下的七十二贤,都以身合道。
为弘扬儒学,庇佑人世,圣人与诸子早在战国初年就都不存于世了。
所以众儒生此时脑海里面想的就只有一件事,速去书店里面购买《今文尚书》的注解,还有汾阳王的著述。
考虑到当今朝廷,汾阳王已经执掌大权,重点当然是《格物》,《辩证》等书。
不过在场的几位大儒,却还是抱着灵牌,不肯离去。
其中一位中年大儒冷笑着:“你竟还想将古文尚书排除在科举之外?朝廷诸公与礼部胡尚书,他们岂能容你肆意妄为?尤其礼部胡尚书,他治的本经就是尚书。”
可就在他语声落时,礼部尚书胡濙却背负着手,从文庙之内走了出来:“此言差矣!胡某束发以来,都是以尚书为本经,浸淫甚深。可如今思之,这古文尚书确有伪造之嫌。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古文尚书是儒门正本,那么朝廷只能罢黜此学。”
他神情微微黯沉,眸光也有些晦涩。
胡濙是不久前闻讯而至,全程倾听了李轩与众儒生的对话。
就胡濙本心而言,是不想罢黜《古文尚书》的。
胡濙精研尚书,早就意识到古文尚书可能是伪造。
昔日汉末大儒郑玄与马融,很可能也洞悉了《古文尚书》的根本。
他们虽然是古文学派,也在卖力推广《古文尚书》,可他们只注解秦博士伏胜传下的《今文尚书》二十八篇,对于《古文尚书》多出的二十五篇没做出任何注解。
可胡濙却从不敢公开质疑尚书,只因这天下儒生,至少有一成之人是以《古文尚书》为本经,仗以凝练浩然正气。
而一旦《古文尚书》被证伪,那么不但大量儒生的浩气修为可能就此罢废,也可能令两汉之后,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儒学体系一朝崩溃。
何况胡濙私心以为,古文尚书中虽然夹杂着一些汉代大儒的私心,可里面的一些道理是对的。
可此时李轩既然以当代大儒,理学护法之尊率先质疑,掀开了这层窗户纸,那《古文尚书》就不可能存续下来。
胡濙知道《古文尚书》中破绽众多,一旦被众多儒生质疑,开始大规模的辩论,只会有更多的证据被寻找出来。
胡濙哪怕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想在《古文尚书》的问题上坚守,以免贻笑后人。
此时那位几位大儒闻言,面上都已经如死人一样苍白,身躯也是一阵摇晃。
礼部尚书胡濙乃天下儒人之宗伯,他如不肯为《古文尚书》背书,那么整个儒坛就再无对抗汾阳郡王之力。
那位白发老儒的口中,更是溢出了一口鲜血。可他的身躯却还是屹立不摇,如同孤峰,他怒瞪着李轩与胡濙。
“我们儒门世系万年的法统,绝不能因你而败坏!汾阳王你假儒教与理学之名,所著《格物》,《辩证》等书,也皆为异端邪说。
吾登州颜久,今日愿以复圣颜回五十三世孙之名,用我们几人的一身精魂气血,请文庙诸圣之灵降临,鉴定你汾阳王儒道真伪!不知汾阳王殿下,可敢受之?”
这一刻,文庙前的整条街道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眼神惊悸的,往白发老儒颜久,还有李轩的方向看了过去。
礼部尚书胡濙当即皱眉:“颜老夫子,你这是何苦——”
“胡尚书你勿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