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故事到这里,不乏为戏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桥段。
只是,这个贵妇动作优雅地拿起茶杯,接着道:“女孩想高嫁,我懂,但嫁给门第如此不同的,婆婆妯娌相处起来,很是苦痛,况且枉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仗着男人的喜欢,又能坚持多久呢?果然,不过三年,她就失了宠,如今还得靠我救济,才能在王府活下来。”
“男人啊,都只是图新鲜罢了。”
“旁的倒也罢了,那远房表妹娘家,就她和一个老父亲,也没个倚靠,等男人厌倦她,她就自生自灭了。”
有人附和:“是啊,这女子啊,最怕身份低微,还惦念着高门,这搭进去的,就是一辈子。”
林昭昭手里拿着她送的手镯,脸色一阵发红,一阵发白。
没人为她说话,那些妇人看着她,就像看跳梁小丑。
她向来要强,自觉活得自由自在,却是第一次,尊严被国公府活生生、血淋淋地剥下来,被狠狠踩在地上。
甚至于,她唯一能依仗的人,已经走了。
她段数还是比不过国公府夫人,那天,她憋不住,和裴劭说了这些,裴劭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王府庶子那样的人?”
林昭昭说:“这些是你娘说的不是我说的。”
裴劭觉得好笑:“你怎么会被她的话影响?我又不会那么做。”
林昭昭觉着他根本没懂她的难堪,不由赌气说:“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如此一来,两人吵了一架。
隔几日,裴劭在战场上,肩头中箭,负伤而归。
知道这个消息,林昭昭浑身从天灵盖寒到脚底,如坠冰窖,她不敢想象,如果那箭中的是裴劭的心口,她该如何是好。
不能了,她不能再这样。
她紧张地抠着手指,她害怕爱她的人,会抛下她,离她而去。
她想起从未谋面的娘亲,想起林尚,想起过往种种,是她自己不懂事,她应该做得更好的。
是她错了,都是她的错。
于是,好不容易和裴劭见上时,她看着他肩头绑着的白色绷带,扑簌簌落泪,小声道歉着。
裴劭还在为哄回她头疼,他比谁都明白她这犟性子,见她如此温柔小意,他干脆将计就计,把受伤的事,往林昭昭身上推,说:“是了,你和我吵,我才在战场上晃神。”
“林昭昭,以后别和我吵架了,知道了吗?”
如果这时林尚还在世,林昭昭只会朝裴劭啐一口,骂他沙场刀剑无眼,明明是他该好好保护自己,怎么还牵扯到她和他吵架的缘故。
完全就是往她头上扣帽子。
而裴劭也以为林昭昭懂他的玩笑话,所以他没发觉,在他说完之后,林昭昭打了个冷噤。
她恐慌不已,有两三日不曾好睡,终于想明白,她不能再给裴劭添麻烦。
要做得更好,才能配得上裴劭。
既然如此,自己找办法吧。
林尚置办的田地,大多数在京城,而且是族内堂叔在打理,根据林尚的遗嘱,这些都是她的,她得拿回手,以后嫁进国公府,才不至于两手空空。
所以,十三岁那年,她独自回到京城,而战事未歇,裴劭还在西北。
发现堂叔想侵吞她的家产,林昭昭忍气吞声,蛰伏一年,才拿回家产,彼时,裴劭打了一场大胜仗,扭转局势,靖国公府老夫人、夫人等,都回到京城定居,把老靖国公的灵位带回来。
她和裴劭一直有书信往来,信里,裴劭似乎怕她胡思乱想,还说了,他已经说服母亲祖母,他的婚事自己做主。
他说等他回来之时,他就来娶她。
林昭昭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等到她收到靖国公府的请帖,更是欢喜不已,她以为裴劭真的说服了国公府夫人。
归雁自也替她高兴,虽然商铺在族叔打理下,亏损不少,林昭昭还是拿出钱,和归雁商量着,买了一匹绯红绣缠枝牡丹的闪缎软烟罗。
她想,穿得鲜亮些,这样,和被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就没什么两样。
可是,那身衣裳,后来和她身上这身衣裳一样,破了坏了,布满灰尘,狼狈不堪。
此时此刻,林昭昭抱着双臂,牙关细细颤抖着。
这窄小的洞穴,隐约把她拉回五年前。
进了国公府的记忆,有点模糊了,她只记得,京城的闺秀,比西北的只会更漂亮、更高高在上,她们看她的眼神,明明是和善的,可是转过去时,会偷偷擦擦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那种耻辱,对十四岁的林昭昭而言,几乎能成为无形的利器,杀死她。
在她满怀委屈,离开靖国公府时,她被绑架了。
族叔到底恨她收走所有田地商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绑起来,塞在一个水缸里,可再大的水缸,塞个人,也就太小。
就和现在这个洞穴一样。
水缸上压着一个巨大的石头,饶是林昭昭有点力气,也完全无法挣脱,何况嘴里被塞了棉布,她无法呼救,也半点听不到外面任何声音。
这种状况不知道持续有多久,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除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完全感受不到别的东西。
她像被世界遗弃,丢在水缸里,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