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如何哀求也好,商议也罢,定远公就是不肯放了他家仆从出去,再一想那被卖了的房氏,他只觉浑身都生了刺一般。
快步走回正堂,又见一群正等着要各自回家的“客人”正在吵闹,更是头大如斗,只能转身再往偏院去。
走到一半,他对身后说道:“罢了,我们就将于经交出去,府中一解禁,你就去将于岗他们全家拿了,想来于经看着爷娘亲人,不敢胡乱攀扯。”
于岌连忙喊了一声:“大兄!”
言语间甚有哀求之意。
于崇看着自家堂弟,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说:“你且告诉我,你到底从于经处分了多少银钱?”
听此问,于岌腿上不由得一软,道:“大兄……于经为了参股边市竞标一事,曾送我一尊白玉菩萨,所戴的金冠似是甘州乌护的手艺,我那时就疑心他如何有这般宝物,如今一想,怕是房直给侄女的嫁妆,他在丰州一事上共参股一千五百贯,除了卖房氏的五百贯,其余恐也是……”
“啪!”
于崇终于忍不住给了自己这堂弟一个耳光。
“卖妻!侵吞嫁妆!这等下作之事他也敢做!于氏脸面都被他丢尽了!你也要与他搅在一起?!此事若传出去,你这谏议大夫也不必当了!还掌谏谕得失?那老狗瘟猫手下的御史们先将你骂到臭死!”
他身高掌大,一巴掌抽得于岌滚在了地上,于岌也顾不上疼,抱紧了他的大腿道:
“大兄!于经进了东都就一心逢迎与我,他典卖房氏嫁妆、参股丰州边市,皆经我手,我将心挖出来说我与他卖妻一事无关,定远公也定不会信啊!大兄!我真吃不住定远公那一刀啊!”
“吃不住定远公的刀你吃得住于氏家法!我让你联络族中大家同心牟利,你倒好,中饱私囊之事干得顺畅!于家还没借边市赚了钱来,倒是你接着此事名头什么钱都敢捞!”
于崇一脚将他踹开,于岌又连忙爬了回来:“大兄,大兄你千万救我啊大兄!”
看着自己这堂弟,于崇脸色涨的一片青紫。
半晌,他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你起来!”
“大兄!”
“我先去探探定远公口风,千贯万贯也罢,只要能用钱,总得先救了你,那于经,怕是活不得了……他给你的财物你一回府就交出来。”
于岌灰头土脸站了起来,连声称“是”。
于家越是这般拖延,房云卿的境况定越是难堪,契尘心中焦灼,一时连经都念不下去了,一抬头,却见定远公正看着他。
“死人好打扮,活人难装点,若真死了,他们早就编好了百般缘由,不会为难至此。”
卫蔷这般说,虽冷言冷语冷意,却着实宽慰了这有些善心的和尚。
契尘双手合十,对她行了一礼。
“卫施主以如雷手段显慈悲心肠,立心坚定,贫僧远不及也。”
而此时,于崇又出来了。
“国公大人,不知……您要找那人,与您是何等亲缘故旧?”
卫蔷看着于崇。
于崇也实在赔不出笑脸,叹了一口气,道:“国公大人,我知你厌极了如此行事,可……我等从来是如此行事……好歹,还请国公好歹赐一份余地。”
说完,他深深行了一礼。
他面前之人看着他的后项,回他道:
“她是我救过的人,我手下兵卒将她救出来,不是为了让她受尽磋磨,无声死在某处。”
卫蔷真心是这般想得,不因那房云卿是何人之侄女,也不因契尘所托,只因为房云卿是她在北疆救出来的。
哪怕她只是一个曾被蛮族掠去北疆的姑娘,受尽了磋磨,也曾满心悲苦,她也应该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
她是如此,曾被蛮族蹂躏的北疆百姓亦是如此。
“国公大人……您救每个人时都是这般想的?”于崇直起腰,看向卫蔷。
卫蔷笑了,反问他:“非叛国,非弃亲,俯仰无愧于天地,为何不就在这世间如人一般活着?”
于崇听此言,面色神色极怪,似乎想笑,又似恍然,片刻后,他大掌一挥,站定在卫蔷面前,道:
“罢了,国公大人,此事我可据实以告,那房氏确实嫁到了我于氏,乃是嫁给了我同宗堂哥于岗之三子,名为于经,于经如今正在洛阳,我也可派管事与您手下一道去将人拿了,只一事,那于经入东都之后到处钻营,我堂弟于岌受了他些许钱财,恐是房氏之嫁妆,我那堂弟愚蠢,确实不知钱财何来,如今甚是愧悔,那部分于岌可十倍归还与房氏,约有两万之数。我亦再付两万贯与国公大人,一万贯请今日来我府上一众定远军兄弟喝酒,一万贯谢国公大人今日登门。至于那于经,他将房氏卖给了一私盐贩子,此乃略卖妻女,乃十恶之罪,罪不可赦,是杀是剐任凭国公大人处置,于经家中钱财,于氏也毫不过问。”
今日的于崇似乎比平日脑子灵醒许多。
卫蔷看着他双眼发亮之态,只道:“救人为先。”
在于崇看来,这就算是答应了。
定远公答应了,让承影将军亲自带了人和于家的管事去找那于经,她和堵着于崇府上的人却还没撤。
她说过,没找到房氏,便不会撤走。
找到于经,也只是第一步而已。
于崇也只能在府中枯等。
于岌自知让堂兄又出了大钱,小心靠近堂兄,却见堂兄面上竟然带着笑。
“大兄?”
站在廊下看着一池荷叶,于崇看了自家堂弟一眼,淡声道:“她想着她所救之人皆如人一般活着,你说,若是我沦落到今日房氏那田地,她可会也这般破门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