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余三娘将帮工放在门口的水倒在壶里,又坐在了元妇德的身边。
元妇德一边摘抄书中内容,一边说道:“北疆法中无尊卑之分,也无家法之论,无论是何人杀了何人,都以刑律论,也不知这立法之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心中毫无纲常之念,着实怪异,又令人畅快。”
余三娘也拿出自己书,听她这般说,也翻到了《顾氏法论》那一页。
“北疆诸法,以‘人’为本,对照总纲中起始一句,可知众人于法面前皆是相同之身,没有户主,没有夫主,没有父主,亦是没有君主。”
“没错。”元妇德点了点头,“对照《林冕刀法》中严麓贪腐一案来看,若是依照大梁律,严麓有官身,有名望,有功劳,家中也在姓氏录上,主持买粮种之事是因为赏鉴旁人送的宝玉而令人以次充好,是绝不用死的。可在《安民法》中,他令五百顷良田没有出苗,又收了价值百贯的宝玉在身,就算他是北疆农部之主,曾任大梁翰林、云州录事参军,还是按律当死。”
余三娘元妇德所说的是被她们监察司称为“北疆贪腐第一案”的严麓贪腐案,《林冕刀法》一书例数了严麓在北疆的功绩,最后一句话是“按律当死,力斩”着实令人心惊。
“此案正是如今监察司司长柳新絮所办,据说连监察司内都有人为严麓求情,可元帅说此事无丝毫可议之处,上千不知能不能苦熬到明年的百姓正在等一个说法,据说严麓死后,还有人从中原赶来为他求情。”
“一人,与千人,孰重?若都将之视作人,则其理自明。”
说完,元妇德点点头:“这般一来我就明白了,这才是北疆诸法之基。”
又提笔写下两页,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看见余三娘自己身旁看书,茫然道:
“你是何时来的?”
此时,距离北疆科举还有半月,在麟州,四科考题议定。
在营州,营州刺史陈窈儿正在督建考场,因营州太远,不像其他几州混用一个考场,也算是被特批下来的。
在胜州,车马粼粼,载着要科举的学子到了去往麟州。
各州百姓整理驿道,以防考题运送途中出了差错。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西而来,驶向应州,车上正是北疆之主卫蔷,北疆第一次科举的阅卷地就定在了往各方去都方便的应州。
同光八年二月二十二日,宜开张。
押送考卷的北疆定远军泰阿部马蹄声在四方响起。
北疆各处考场门庭大开。
第一场策论开试。
第126章 状元 “治一县一州的人才,我自然喜欢……
指派定远军的泰阿部负责押送试卷和不止吓到了围观科举考试的百姓,甚至吓到了考官,看着穿青衣套黑甲的士兵站在考场内外,有的考官连话都忘了说。
好在各项章程都张贴在考场内外,大家抬头看看也都知道有什么是当留意的。
进场之前同别处一样也是要搜身的,男人搜男人,女人搜女的,两边并行并无阻碍。
搜身之后拿着抽到的考号坐下,余三娘深吸了一口气。
策论一科非她所长,可不管是元妇德、王助教,还是州学里的木博士都劝她连策论一并考了,一来策论靠的也是实务,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监察总比旁人要有些优势,其次也是为了能先看好了考场的种种流程,这样考律令的时候她也不会慌了手脚。
“去岁蛮兵迭剌部三万东进占海东诸城,有西向重夺营州之意,蛮王胡度堇东奔,时海东王疲弱欲驱蛮族而不得,黑水靺鞨诸部原本有臣服蛮族之意,如今又改向北疆示好,新罗内乱,恐将三分,若令你出使一地令北疆有北占之机,将往何处?”
一行文字下面还有一张地图。
余三娘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策论题吗?!
看着那张印刷清晰的地图,余三娘半晌没说出话来,元妇德曾经提过,北疆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纵深之地,像是一堵墙屹立在此,威武雄壮却养活不了多少人。
北疆需要更深一些,只依凭长城是不行的,要么北上,要么南下,不然战力稍弱就会湮灭于世间。
这题的意思,是要北上吗?
那该如何破题呢?
考场外,和卫蔷一同到了应州的伍显文等人也看到了策论的题目。
一时无人愿意说话,策论题是卫蔷自己出的,早知她狠辣,没想到出题也如此凶悍,伍显文一阵龇牙咧嘴,这题他可不会答。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科举卷上有地图的。”
卫蔷在一旁笑着道:“我实在懒得告知他们各处都在何处,就将地图描画了上去。”
听听,地图入卷如此有创举之事,竟是因为出题之人太懒。
伍晴娘端着试卷道:“我虽然不会做此题,可只看这题目,若是看惯了从前那些策论试文喜好高谈政事的反倒容易些,北疆选官重细务,这样的题反而会难住一些人。”
“正因如此,我才要在北疆推科举。”卫蔷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这段日子没人比她更累了,“治一县一州的人才,我自然喜欢,可如今的北疆,还想要更多更好的人才。”
心里不仅要能装下北疆十余州,还要能看见东北,看见西北,看见与北疆休戚相关的其他地方。
策论考完,看着监考用纸条糊掉了自己的姓名,余三娘走出考场只觉得头昏脑涨,看见元妇德站在考场外倚着墙看书,她走过去问道:“你何时出来的?没在这站太久吧?”
元妇德眨了眨眼,面无表情道:“我写完便出来了,也不知呆了多久,我看这本书之前王无穷出来了,她应该是去给咱们买吃了,走吧。”
蔚州并无考点,因为王无穷身为云州女子州学助教,她不愿在云州参加考试,恐让学生们分心,余三娘也不想这般落魄地回云州,三人便一同来了应州的考场。
第一天是策论,第二天是算学,第三天是诗文,第四天是律令,余三娘已经决意不去凑算学和诗文的热闹,第二日她和王无穷一起送元妇德去考试,看看左右有送儿孙来科举的,她突然觉得元妇德也像个孩子,接着,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些日子她夫家有人轮番找她,那些人啊,孩子哭闹不休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不见踪影,见她要跑了,反而似是回了魂一般一个个动了起来,而她要么是在州学里读书,要么就躲去了元妇德那,两边都是有人看守不得喧闹之地,着实省了不少麻烦。
余三娘不让自己去想孩子该如何,她必须要靠科举重新晋身,才能考虑其他。
考算学的人比策论少了不少,做题似乎也更快一些,过了不过一个时辰,元妇德就从考场里出来了,给她带的当干粮的胡饼她原样提了出来,只余三娘用胡麻麦粉和猪油炒的面茶,她用与监考要了热水冲着喝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