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读着,江守川不禁回头看上州衙门前,那里一个木笼里正关着一个男子,江守川从前曾见过,正是鄜州林氏的三郎君林晖,林晖身为鄜州林氏的嫡子,一直甚有才名,自从林家造反以来,他一直规劝林家上下不要多造杀孽,这样的一个人,江守川实在没想到,竟然能看见他因为这等罪名而被曝于天下。
“打怀孕的女子打到流产?!”
“杀人?”
“天阉?”
听见人们说起“天阉”二字,江守川忍不住动了动腿夹紧了人中之处,这、这,他可从未见过有人被公开罪行时竟然将“天阉”二字明晃晃挂了出来。
与其说是昭告罪行,不如说是深恶其行,故意羞辱犯人。
心中想着,江守川听身旁的人议论纷纷:
“谁能想到呢,这仪表堂堂的林公子竟然是个天阉。天阉,心思早就歪了。”
“果然人下面短一分,心思也差一分,一个天阉做出这等事,也是毫不出奇。”
江守川皱了下眉头,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见一人说道:“听你等之意,他是因为天阉才做出了先殴人至流产疯癫、再杀人灭口之事?”
说话的人是一名女子,虽然身量颇高,声音比寻常女子低哑两分,又做男子打扮,却还不会被人错认为男子。
“其罪在穷凶极恶,在心思歹毒,他是天阉便是了,却又想要孩子,又生出了恶毒心思,将一十六岁的小姑娘先是逼疯又杀害,听你们的意思,因他是天阉,这便是理所应当的?”
那几人都做儒生打扮,还从未见过一口一个“天阉”的女子,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女子却并不肯放过他们:“若你们说的是对的,以后凡是生出的天阉便直接杀了,免得将来做出害人之事,对了,二位是不是该自证一下自己身上的尺寸够不够啊?”
说完,女子缓缓低头,看向几人脐下。
几个儒生猛地一并腿,竟仿佛是被人轻薄了一般,一人口中道:“你是哪来的粗鄙女子,竟然说出如此……放浪之言?”
“我?北疆来的,自幼放浪惯了。”
女子向前走了两步,江守川看见她的腰间悬着一把长刀,突然想到了这人是谁,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我看你们也都是读过书的人,见了一妙龄女子惨死,怎么先给凶手开脱起来?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一个儒生连忙道:“我们何曾为他开脱?”
“没有么?”女子冷笑,她眉毛略长,衬得一双眼睛熠熠生光,“这林晖如何会杀人?为何他杀人之事一年来无人过问,直到定远军打过来?那姑娘的爷娘为何不仅不能为女儿伸冤还被驱离家园?其中缘由你可知道?言谈不触其根基,在‘天阉’二字上做起了文章,正因鄜州之人皆如你等一般,才有那姑娘之惨祸。”
说话间,她缓缓走到了林晖所在的木笼前,那林晖早用双臂遮盖颜面,缩在木笼的一角。
女子又对那些看着自己的人扬声道:“林家已经倒了,你们却连一句林家不仁都不敢说,可见这鄜州城的公道终究是定远军给的,而非尔等争的。”
正在此时,一队着甲的定远军正巡视而过,带队之人见了那女子又惊又喜,带着人疾跑到女子面前,大声道:“赤霄部十七队见过元帅!”
铁甲重重撞在地上,发出一阵哄响。是一众人齐齐跪下。
这女子正是定远公卫蔷。
几位儒生早被吓坏了,想要悄悄躲在人后,却被卫蔷看见了,她抬手让兵士们起来,又对那几人说道:
“你们不必惊惶,几句争论之言,我不会对你们如何。
卫蔷握住刀柄,看着稀稀拉拉要给自己跪下的鄜州百姓。
“你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何必跪我?”说完,她笑了,“我姓卫,名蔷,蔷薇之蔷,是北疆定远军统帅。”
说完,她先对周围其他人行了一礼。
“数日来为了清查一些人的罪状,着实打扰各位了!”
“不不不!”江守川连忙行礼到地,将腰弯得不能再弯,“自从林家叛乱,鄜州上下无不人心惶惶,定远公南下平叛,救我等于水火,定远军上下行事谦谨,赏罚公平,不仅从未扰民,还多解救我等于忧难之中!是我等该些定远军,怎能让国公对我等行礼!”
卫蔷直起身,对着已经跪了一地的鄜州百姓说道:
“做事的也是我定远军兵士和北疆官吏,我刚来鄜州,哪里当得起各位大礼?”
江守川抬起头,见定远公的面上还带着笑。
这名传天下的女国公笑着对他们说道:“如此惨案,若究其因,其一是世家盘踞一州,搜刮民脂,只手遮天,不遵法,不守德,若非身在林家,这林晖怎会有杀人的底气,不过是自恃无人敢动林家罢了,此乃诸乱之根。
“其二是女子不被当人,一名女子可被父母买卖,可为奴为婢,可被人纳为妾,可被人凌虐至疯癫至死,若她是一男子,可还会经历如此惨事?
“其三是这林晖穷凶极恶,草菅人命。”
听说定远公在州衙门前,鄜州城里的百姓纷纷跑来看,不仅站了一层又一层,还有人爬到了树上。
那站在当中的女子大声说道:“正因如此,我在鄜州要做三件事,第一,废世家,均分世家田亩给无地之人。
“第二,废奴婢妾室,为官从政,读书参军,男女一等。
“第三,颁《安民法》,此法之下,众生相同,以此法为铁律,清查鄜州十年来刑案卷宗,务必将鄜州上下如林晖一般之人清剿干净。”
三件事的每一件都仿佛惊雷破石,石头滚落之声就是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卫雅歌带着人来接卫蔷,就看见人们正互相说着什么,有人大声问道:“元帅,我家里是种田的,我也能当官吗?”
问话的是个女子。
卫蔷看向她,笑着说道:“你家里做什么与你当官有什么关系?你只管读书,只管应考,我们北疆的进士出身可齐全得很。”
那几个儒生站在人群里,想说一句“成何体统”,可说话之人是定远公,他们便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