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其他的小孩儿:“那个船比咱们的英魂碑还高。”
“哇!”小孩儿们忘了爬火车的事儿,聚精会神听元帅给他们讲幽州的大船。
太阳的一小半已经沉到了长城之下,天地披霞,忙完了农活的爹娘来喊孩子回家,小女孩儿被自家大兄牵着手摇摇晃晃往家走。
她的兄长正是那个带头问卫蔷为什么不能爬火车的小光头。
目送了孩子们回到城里,卫蔷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
不过数月光景,那个从东都来的少年又长大了不少。
“郡王殿下。”
赵启悠手里还拿着那枝棉桃,他学着北疆汉子们那般抱拳行礼道:“定远公。还没恭喜国公平定韩逆。”
“郡王客气,东都将郡王的中秋节礼一并送到了同州,我特意命人送回麟州,郡王可收到?”
卫蔷振了振衣袖,缓步往麟州城中走去。
赵启悠走在她身侧,笑着道:“多谢国公惦念,我……本王已如数收到。”
见赵启悠一副要同自己一齐进城的样子,卫蔷问道:“郡王也未骑马?”
“麟州上下每日都有新气象,若是因骑马错过就太可惜了。”
在自己那个当皇帝的兄长眼皮子底下活了这许多年,赵启悠最强的本事就是不着痕迹地捧人。
他身旁的女子脸上却并无得意之色。
“郡王是在东都呆久了才觉得麟州每日有变,其实离东都还差得远。”
“国公过谦了,我实在觉得当麟州的百姓可比在东都舒服多了。”
卫蔷看见的是麟州的鸡肉、猪肉供给分摊到每个人的身上还不到洛阳的一半。
赵启悠所见的却是麟州最穷困的百姓也能拎了一道肥膘回家榨油,隔了三四日还能吃半只鸡,而且,麟州没有人行乞。
虽然不学无术了些,作为皇子,圣人之言还是读过几本的。
《礼记·礼运》“大同”一章写“……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他从前以为是骗人的,如今却觉得北疆似乎便是这等“大同”之地。
两人一路行到城南书肆,赵启悠见卫蔷停下了脚步。
“《绣天记》给我一本。”北疆之主如此说道。
书肆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绣天记》这本书虽然也是《平虏册》的作者所写,却与从前故事一概不同,讲的是一个名叫“楚绣儿”的女子故事,楚绣儿原本是一个精于刺绣的少女,豆蔻年华,父母正在为她议亲,突然蛮人南下,父母皆死,楚绣儿被母亲的身子死死地挡在了地道之下才得以逃生。
楚绣儿只是个连水桶都提不起的弱女子,又如何能被家人报仇?她逃亡路上遇到一个蛮族骑兵,那蛮族意欲将她掠走做妾,被楚绣儿伺机用针刺瞎了一只眼睛。
绣针细小,藏于指间难被察觉,楚绣儿逃难路上遇到一对母女将被蛮人□□,她想起了自己阿娘,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裙勾引了蛮兵追她入林,她以针刺伤了那蛮人却还是失了身,在将针刺入了蛮人的后颈之后拔了其腰间的刀将之杀死。
待楚绣儿从林中出来,只见一人正在擦剑上的血,那人正是专门刺杀落单蛮人的游侠儿陆穷。
此时的楚绣儿大彻大悟,决心刺杀蛮人为自己爷娘报仇。
陆穷本不想带她,可楚绣儿看似柔弱却极为悍勇,甚至愿意以身做饵让陆穷行刺杀之事。
终于,陆穷答应了教楚绣儿武艺,她根骨不佳却用针极好,陆穷便将剑法化成针法教了她。
半年后楚绣儿学有所成,陆穷出去打猎却两日未归,楚绣儿含泪收起行囊,从此做起了刺杀蛮人的行当,一开始是散兵,后来一日她被人献给了一位将军,楚绣儿隐忍数日,终于趁这将军沐浴之时用毒针将他杀了。
此部夷离堇派自己儿子来查明此事,楚绣儿做害怕之态,一抬头却见是当初被自己刺瞎了一只眼的蛮人。
……
《绣天记》依然是章回格式,第一册 讲楚绣儿学艺之后刺杀蛮族将军,第二册讲楚绣儿虚与委蛇引得夷离堇父子二人反目,她趁机杀了夷离堇逃出部落。
哪怕书中对楚绣儿诸多溢美之词,这个柔弱又坚定的女子依然在北疆的读书人当中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说写这样的角色是给北疆抗击蛮族之战抹黑。
也有人说人被逼到绝境反杀蛮人的女子在北疆也不该被忘记。
有人说这刺杀之法是是旁门左道。
也有人说血仇当前能以旁门左道之法复仇也是壮士,定远军中不就有以刺杀成名的主将?
在这般的争论声中,楚绣儿之名传遍北疆。
如今,卫蔷掏出钱,接过了一本《绣天记》。
一旁一中年文士摸了摸胸口,清了清嗓子,问道:“元帅、元帅看此书……”
卫蔷见他一副试图讲道理的样子,道:“怎么,这等好看的书旁人看得,我看不得?”
“不……元帅乃清正……”
卫蔷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同是年少失家,若我没有这一身武艺,只怕连楚绣儿十分之一都不如,这等坚毅之人,如何不清正了?”
手中捏着那本书册,卫蔷环顾四周。
“再说了,那《平虏册》里申将军与一众女子辗转,你们看得神思不属,也无人与我说那是坏了定远军的名声,可见是知道申将军并非真人,怎么,这楚绣儿一入了尔等的眼,尔等立时想起该如何教化身边女子了吧?清正……还敢当面给我挂招牌,我又哪里清正了?我最初起兵之时连蛮人的幼童都不放过,也配称一声清正?你们不如问问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我清正不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