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之‘杀’并非杀孽,而是与之相绝,不言不见不教,如杀之无异。”
“原来如此。”
女子将手中的经书放回书架之上,抬步走到谢引之近前。
“那佛不与人言,不见那人,不教那人,那人便死了吗?”
谢引之将头又沉下去一分,道:
“人不通世间之礼,便如畜生一般,作为人,便是死了。”
“原来如此。”
女子藕色的裙摆从素面锦鞋上轻晃而过。
“佛未见我,亦不曾与我言,也未曾教我,可见我生来便是死人了。”
“不!”谢引之连忙抬起头,一见那女子笑着看自己,又低了下去,“佛之言存于世间万物,佛之眼在于天地云海,亦将道理散于世间。”
“多谢郎君劝慰,来日我于佛经典故再有不通之处,可还能再来讨教?想来佛将道理散于世间,在郎君心里的比旁出多些。”
“不敢不敢!”
“多谢郎君。”
谢、谢什么?
谢引之低着头见裙摆轻晃于投在地上的光里,渐渐而出,也一直没敢抬起头。
过了好一会儿,想起自己忘了接水也忘了人之大急,他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
北疆幽州城中,胡好女也在叹气,他的腿正被人抱着。
“胡先生你与元帅同辈相称,那就是我的舅舅了,舅舅,如今扩建港口一事如乱麻一般,您好歹体谅体谅我这当外甥的,就留在幽州帮帮我吧。”
诸葛弘,堂堂幽州刺史,可谓是脸面都不肯要了。
胡好女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途径幽州帮人算了下人力调配,就被这诸葛弘给缠住了,他与这诸葛弘也算是昔日北疆时的旧识,谁能想到,当日那笑呵呵智计百出的“小诸葛”如今成了个到处跪下给自己找长辈的?
“诸葛刺史,我还要往麟州。”
“舅舅哇,你可心疼心疼侄儿吧!”
“诸葛刺史……”
诸葛弘猛地抬头道:“不对不对,我竟是算错了,上次元帅来了幽州我可是替我亲爹认了元帅为义母,舅爷爷啊舅爷爷,你可不能置孙儿于不顾啊!”
胡好女:“……罢了,既然诸葛刺史不弃在下残缺之身,我便留在幽州,至于称呼,请唤在下谢尽之便可,谢承显亦可。”
“好嘞承显舅爷爷!”
“谢承显。”
“承显舅爷爷可是嫌称呼显老?”
胡好女,不,谢尽之缓缓抬手,捂住了头。
一旁周厨娘看完全程已经笑蹲在了地上。
第178章 前程 “只盼我这刀杀鸡宰羊这些年,能……
幽州往檀州去的路是新修的,谢尽之骑在马上跟着马车一路走到了关口。
“谢阿弟,送到此处便行了。”周厨娘坐在马车上看着谢尽之身后跟着的人,脸上还是笑,“你再送下去,诸葛刺史派的这些人只怕就要将你抢回去了。”
谢尽之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周厨娘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行了行了,你我何必做这依依不舍之态?我叔祖不过教过你几年,叔祖去后是你一力护着我这小杂役,护着我一路当了大厨娘,明明是比我还小几岁的小阿弟……我叔祖的仇,还是你给报的。”
她所说的叔祖就是当年那位御膳房的老太监周显,申皇后为了在宫中安插亲信便害死了周显,当时的“胡好女”才不过十岁出头,一面投了太极宫总管的门下往上爬,一面想办法找到了周显在掖庭当杂役的侄孙女周酱儿,身为“胡好女”的谢尽之先是在圣人面前得了脸,在御驾亲征的时候照应圣人颇有功劳,回了皇城为了刺探叛军消息又主动进了上阳宫,后来定远公东都养病胡好女再次照应有功……随着他步步高升做到了上阳宫副总管,也让周酱儿从掖庭的厨房杂役成了尚食局一百八十位主膳之一,等卫蔷回东都的消息传来,谢尽之不愿周酱儿再在泥潭中挣扎,便将她调进了宫中拨往定远公府的名册之中。
亲手将周酱儿写进名册的时候,谢尽之真的没想过自己会活着离开上阳宫。
甚至是那日离开东都,他在走出城门之前都在等着石菩派人来捉拿他。
看着笑容满面地周酱儿,谢尽之深行了一礼:“这些年若非有显爷爷一事在我心中撑着,有阿姊劝慰,有卫小郎君告诉我世上还有天宽地广的活法儿,让我能一场梦又一场梦撑到走出来,只怕我早就成了深宫之中的一副枯骨。”
听谢尽之这般说,周酱儿几乎落下泪来,也只是“几乎”,在定远公府将厨房上下整肃清静的大厨娘淡淡一笑,道:
“我既然称你一声阿弟,便将你当了至亲,若非是你,我也不能从那牢笼里脱身,论起亏欠,我与叔祖皆是欠了你的,这一辈子换不清,只能以血肉至亲之情充些利息。”
有力的手指在谢尽之的手臂上捏了一下,周酱儿道:“阿弟,咱们得出樊笼,你胸中那些憋着的,酿着的,藏着的,便都可拿出来了……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你虽半生蹉跎,也还有半生,总能做出些功绩留给后人去听闻。”
“是,阿姊。”
周酱儿坐回马车,头从侧边的车帘探出来,见谢尽之遥遥目送,她摆了摆手,又回了车里。
驾马车的是幽州府衙的车夫,车行在新路上稳得很。
“周娘子,我送您去新州州学找崔博士。”
周酱儿和谢尽之二人到了北疆之后,周酱儿就自称要去新州找崔夫人,谢尽之执意要护送她,偏偏在幽州被诸葛弘给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