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细棍挑了下木柴,火苗又更旺了些:“你是当年跟我患难与共的沈家小少爷,没人定你的罪,那你就只是沈秋辞。”
沈秋辞取下了眼睛上的白帛,看向火光,只看见明灭的一团。
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双极亮的眼。
那眼应是在看着他。
如他梦中一般。
不知何时攥紧了的薄毯被他松开,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门前。
“那边有雨,你小心些。”
“无碍的,我想试试。”一手还拿着毯子,另一只手张开手指挡住眼睛。
他转过身。
放下手。
看向光亮处。
“我想试试,看清你的模样。”
他背着湿冷的风,含笑说道。
“好,让你看。”
女子毫不在意自己只穿了黑色偏大的中衣,湿了的发也早被她解开,她站在火光后,对着沈秋辞笑。
亮的光缱绻在着她的锁骨和手腕上,修长的颈被镀得如金身。
脸倒是有些暗。
鼻侧、眉底,唇缘,颌下都有冷峭的暗影。
这是一张,极好的脸。
虽然眼睛时好时坏,沈秋辞却极懂人脸,只靠照面时所见一个轮廓就能仿出旁人的样貌。
此时,他在心里细细描摹,却总觉自己不够精准。
心中有笔,颤巍难动。
林昇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铁盒里的肉汤已经煮开了,笑着说:“你先来吃些热的,要不我背光站着,你也不必站在冷风里。”
沈秋辞笑着走进,半湿的发悄悄垂下。
“发带。”他回头去找,被林昇拉住了手臂。
“我捡起来,你不必担心。”
林昇用修长的手指从地上将浅青色的发带捡起,见上面卷了尘土索性走到房门前,伸手借雨水洗净。
她身形瘦长,衣衫单薄,黑发如瀑,似是一道自夜里深处凝成的影。
千万年深林里的一棵树,砍之涌血,幻夜成人。
雨中才会显形人前的山鬼独立枯屋,唤着她的赤豹,复要去饮石泉荫松柏。
三岁开蒙,六岁作诗,十岁的沈秋辞读《九歌》,十二岁的沈秋辞赏《搜神记》,少年读文赋,百转千回,神思悠远而去,尽管有二十载不会幻想,在林昇的面前还是这般轻易就又回来了。
与胸中怦然一道。
“林昇?”
“嗯?”
“荆州书院不错,我要是一直在那教书,你偶有闲暇可会来寻我吃酒?”
林昇回过头,侧脸上都是笑:“过几年海清河晏,我日日寻你喝酒,只怕你那些教书钱都不够我喝的。”
“我还能写书。”沈秋辞背着光看着林昇,轻声道,“我的字画也不错,一幅能出五百文,在绥州时就有许多人喜欢。”
“了不得!”林昇称赞得真情实意,“比起我,你可真是富家翁了。那我可不能只寻你喝酒,还要寻你吃肉。”
“好,你来,我便备下酒肉等你,你也不能只管吃喝,我一直想去赤壁看看,只难成行,你和我一道酒肉齐备,赤壁同游,如何?”
“此事简单,要是真能得了多日的闲暇,咱们就坐在船上从汉水一路到采石矶都无妨。”
洗净的发带被林昇与衣裳挂在了一处。
热腾腾的肉汤配着油纸包的胡饼,这林中一餐也算丰盛,散着发的沈秋辞端坐在地,听见林昇那有窸窸窣窣的削木之声。
不一会儿,火光照在林昇的手上,她没戴护腕手甲,两指夹着筷子递到了沈秋辞的面前。
“拿着,筷子。”
沈秋辞将筷子接过。
木筷上甚是光洁,全然没有木刺,可见人有多细心。
“这些年,林大侠你可见过什么好风景?”
喝了一口热汤,林昇回忆道:
“白山重雪接天,大漠黑风大旋,草原上看的天上星海似能栖身……我其实一直想去看看海,能出海更好,听闻闽之东南海上有大岛,岛上无四季,繁果压枝,种了粮食一年能收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