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仆从把钱拿起来捏在指尖仔细端详:“这钱看着真脆。铜少,锡铅多,这种钱要抵从前半文,只怕没人愿意。”
那女娘苦笑一下,将钱收了起来。
“又哪是我们愿不愿就能说的?”
门口一阵响动,女娘连忙将钱揣回怀里,慌张看去,只看见有人正靠着她的火炉取暖。
“乌娘子,饶我一碗热汤水,两个胡饼。”
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小心弯着腰,手里拎着小袋。
“官郎君,您可省省您那些粟壳吧,拿来喂马,那马都嫌糠。”女娘说着话,去了后厨端了碗汤出来,“要不是给这两位郎君让我起了火,这热汤是没有的。我也不要您那粟壳,赶紧喝了走吧。”
“谢谢,谢谢。”中年人小心让到一边,将碗里的热汤喝了。
女娘也不再多话,只站在店门前守着冷清的食肆。
在店里吃完了饭的二人提起行囊走出来,只看见一队官兵匆匆走过,比路上的行人还多。
“郎君,咱们再往哪去呀?”
“慈惠坊。”
两人还没走出南市,突然被人拦下,拦路的穿了烂麻衣,留着山羊胡,正是刚刚去食肆讨汤水喝的中年人。
“两位可是北边来的?可要黎国的兑票?”
穿着裘衣的郎君没说话,身侧的小少年皱着眉头:“黎国的兑票你去黎国卖,怎么在洛阳城里找我们刚来洛阳的?”
中年人缩了下肩膀,退到不起眼出,赔笑道:“回小郎君的话,商路断了,洛阳城里大商户走了,能跑的也都跑了,我这空有兑票也只能困守洛阳,两位一看就知道是从旁处来的,一共价值三贯的兑票,两位若是想要,换、换同光钱,乾宁钱一贯又八百文,要是双圣钱、安民钱,一贯五百文也可。”
所谓兑票就是黎国财、商两部与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的林氏杂货一同担保出的钱票,百姓想要出门做生意,只要将钱存在林氏,便可带着兑票上路,到了旁处就能取出同等的钱,林氏还接货物质押的买卖,将东西押在他们那,按照年限、息费不同,也可以获得兑票。
三年前黎国就发过铜钱,叫做“安民钱”,用铜与从前的同光通宝、乾元通宝相当,在定远军立刀之地,也不禁各国的铜钱,因此,黎国财部为林氏兜底作保,让各国豪强惊惧之余也便宜了各处的商人,现下各处战乱频仍,粮价飞涨,“兑票”却和“安民钱”一样坚挺,所到之处皆受人追捧。
价值三贯的兑票指的是价值三贯安民钱,在如今百业凋敝的洛阳更是一笔巨款
——至少有人愿意用上百斤刚刚那指甲大小的“天佑通宝”来换这一张兑票。
从层层衣服下面,中年人取了卷成卷的一张纸展开给面前两人看了一眼又立时收了回去。
看着确实是一张五百文的兑票。
“不必了。”挎着刀的俊美男子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那男人也不纠缠,一捋山羊胡子就立时走开了,也没忘了攥紧手里的半袋粟壳。
“郎君,三贯的兑票啊!”
跟在后面的少年拍了拍自己的枣色马。
“在……咱们那能换一匹极好的马呢!”
“他用的那票子是‘养亲票’,也不知是怎么得的,骗一些贪财之人罢了。”
少年懵懂了好一会儿,“哦”了一声,仿佛听懂了。
其实一看就知道还不懂。
“养亲票是寄钱用的票子,存钱的时候就写下了取钱人的样貌消息,票号也另做标记,寄钱的人将票子寄出,是要寄钱的人指定的人去取钱的。这等兑票多是在外的人往家里寄钱才用,所以被俗称是‘养亲票’,大名‘备号定取专票’。前几年光是洛阳城中就有五千女子往北疆求生路,这些票子多是她们寄回来给家人的,许是爷娘去世,又或者亲人不在,这等票子就落到了旁人手中,林氏商行是不会让旁人兑去的,过了半年没人取钱,这票就会暂时押起,再告知存钱的人。”
少年这下懂了五六分。
抬起头,正看见门户紧闭的“林氏杂货”,他眨了眨眼睛。
在有心人的眼里,林氏杂货与从前北疆如今黎国的关系早就不是秘密,林氏杂货卖的糖唯独在北疆便宜得很,林氏杂货卖的好酒唯独不卖在北疆,还有开进了长江替黎国锁住长江阻止南吴往海州运兵的蔷薇号……不声不响在各国间周转不休的林氏杂货背后站着的“南汉林家”早就跨过整个中原投了北疆。
稀罕的是,即使如此,他们之前经过陕州等地的时候还能看见开着门的“林氏杂货”,梁国已经对黎国宣战,他们仿佛已经“畏罪潜逃”,却没彻底逃走,只是退出了洛阳罢了。
这又是少年不懂的。
以前听长辈们一次次讲起的洛阳,讲起的繁华处,在他眼中只有光怪陆离,诡奇荒诞。
从南市往慈惠坊去甚是便利,不过往北两三里路的事,就这短短路上便能看见有一群又一群人抱着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大喊着“换米”、“换棉”。
洛水河边,一卷卷草席静静摆着,少年愣住了,他回头看向那些被冻成了青紫色的小孩子,忍不住说:
“郎君,我……马……”
“你的马是战马。”
郎君对这少年说。
少年低下了头。
这一路上早把钱给舍光了。
郎君没有说话。
径直进了慈惠坊。
慈惠坊的姜府门庭冷闭,等了足有一刻,才有一个老仆战战兢兢来开门。
“这位郎君,请问是……”
“在下秦封江,密州人士,此次从襄州来洛阳,带了我表兄从竹的书信给姜家老大人。”
“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