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美人

第六十三章 梦该醒了(1 / 2)

第六十三章梦该醒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如果这是梦的话,我希望它是一场噩梦,因为当我醒过来时,我可以清楚地告诉自己,一切让人害怕的事情都是假的,都不会成真。

可当落花散尽,我与他的视线相交时,我才知道这是一场美梦,让人快乐却更为悲伤的美梦。快乐的是,虽然没练成命灵引,但我还是见到他了,不是只有他的声音,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顏正出现在我眼前。而悲伤的是,就算是美梦,也是一场梦。是梦,无论好坏,都是假的,都会醒的。

我想开口喊他,但实在发不出声音。我眨着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他也用相同的目光回望我,我知道他懂我想要表达什么。

他身着一袭宽大的黑色袍子,上面不再有着代表身分的华丽龙纹,而是一片纯粹的黑,带着肃穆与庄严的死亡气息。他的发丝用一条黑色的发带束起,头发因风起舞时仍隐隐可见紫色光泽流转。

他仍旧是我的凤湘翊,只是如今的他,来自地府。

他朝我点了点头,似是确认我目前没有危险后,转身看向身后的人。「你没事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跌坐在地上的月疏桐。除了满脸的惊讶与不可置信,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我没事,你怎么会……」

「我一直在外面守着,却碍于封印进不来。你破坏结界那一刻封印也解除了,幸好有赶上。」他朝月疏桐伸出手,黑色的袍袖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如玉。「谢谢你,一直记着替我守护漪儿的承诺。」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你。」月疏桐淡淡地说,并没有藉他的手起身,而是拍了拍身上的落花,逕自站了起来。

「我知道。」见他不领情,凤湘翊没有不悦,收回了手温和一笑。「这样更好。」

月疏桐沉默了片刻,只是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然后,他垂眸,用听不出情绪的压抑声音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我也不是为了你。」凤湘翊说着,朝我投来温柔的一眼。「漪儿还需要人照顾,我只放心将她託付给你,所以你也要好好活着。」

月疏桐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你果然厉害,就连死了也没让我能有取代你的机会。」

「愧疚并不会成为爱,那只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一道魔障。」凤湘翊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迟疑,坚定地看着月疏桐。

看着他们「含情脉脉」地对望着,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是惹人厌的电灯泡。

「我又何尝不知?」月疏桐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眸子有些黯淡。「她的心里除了你再容不下别人了,我只能当魔障。」

「知道吗?我反而羡慕你,至少你还活着。而我,却是个永远出局的人。」凤湘翊脸上的表情竟比他的看起来哀伤许多。他缓缓朝我走来,在我面前蹲下身,抬起手一如以往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但那隻手却是令人心惊的冰凉,再没了我熟悉的温度。「漪儿,怎么那么傻?我说了让你等我的,你还不相信我吗?如果你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我寧可与你永不相见。」

他的手指变得湿润,我想那是我的泪。

「我过得很好,你也看见了,不用担心。」他的指尖扫过我的眼角,轻轻地说:「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好好照顾自己,然后等着我,好吗?」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流泪,一个劲地点着头。然后,感觉他在我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冰凉的吻,然后,看着他起身,拂手将那三个不再有意识的女幽灵化作一缕轻烟消逝在风中,然后,再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在眼前。

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彻底走出我的人生,甚至连再见也没能说。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竟是一脸憔悴的玉萝。

老实说,我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玉萝,因为除了这个坐在我床边的玉萝,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脸很臭的玉萝。

「你醒了?」离我较近的玉萝惊喜地低呼。见我疏离地打量着她,脸上的喜悦渐渐褪去。她深吸一口气,转头朝那个臭脸玉萝厉声喊道:「玉莞,过来!」

「玉莞」满脸不屑地撇过头,直到玉萝又提高声音唤了她几声,才不情不愿地挪动到我的床边。

「这是玉莞,我的双胞胎妹妹,自她满十六后便一直待在谷外学习,你没见过她,我之前也没机会向你提起过。」

我的目光在玉萝与玉莞之间来回扫视。原来是双胞胎啊!难怪我会把她们认作是同一人,两张面孔几乎如复製一般,就连身形也是相当的。不过再仔细看,会发现玉莞的右眼皮上有一颗褐色小痣,要不是她眨眼,根本不会注意到,更别提她引我去桃花林时还是在乌漆抹黑的夜里。

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在不知道有玉莞存在之下,我会错认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连声音都一样,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不对,也许对她们这些从小习巫的人来说,变幻声音从来都不是难事。

我没有应话,玉萝略有些尷尬,又接着解释道:「那晚我刚好有事不在月家谷,否则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这臭ㄚ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命灵引的事,也不知道跟谁学了这些乱七八糟害人的法术,她其实本性不坏……我……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该道歉的不是你……」许久没开口,我的声音一时有些沙哑。「既然你不知情,那就不关你的事。」

我还记得那晚她赶过来时震惊的神情,除非她拥有足以蝉联十届奥斯卡影后的演技,不然她应该是无辜的。我也记得当月疏桐打算玉石俱焚将他自己和怨妊之境一同毁灭时,玉萝义无反顾地说要代替他。虽然她为的完全是她的宗主哥哥,可那股无怨无悔还是令人动容。不过,我要和玉萝再回到那宛如姊妹一般的关係,恐怕是不可能了。

「玉莞!还不过来跟人家道歉?」玉萝低声喝斥着始终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玉莞。

玉莞她大小姐很有志气,不说就是不说,一副就算拿枪指着她也绝不就范的模样,当真是令人傻眼,我都要以为自己才是加害人了。

我冷笑一声,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子。期间玉萝试着来扶我,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愣了愣,收回了手,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冷冷地望着玉莞,声音竟是出奇地平静,彷彿在怨妊之境里只是跌了一跤擦破皮,而不是差点一尸二命。「我不用你的道歉,我只要一个理由。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你勾搭宗主哥哥就是该死!」这回玉莞大小姐终于说话了,而且是在我问完后毫不迟疑地立刻接话,害我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思考一番后,便会发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没那么复杂。这玉莞八成喜欢月疏桐,但碍于自己的双胞胎姊姊也喜欢他,而且明显比她和月疏桐般配一百倍,便只好将这份心思压在心底。谁知道不知从哪冒出来我这个「该死的女人」,害得她姊姊和月疏桐的感情面临重大危机,她都已经牺牲小我完成玉萝和月疏桐的「大我」,怎能容我破坏,这样她的退让会显得多么可笑多么无谓?于是乎,她便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既然不顺眼便乾脆除掉省得烦心。

总结一句,你们那纠结的感情关係到底他妈的干我屁事啊!

月疏桐是祸水,绝对是!

生气归生气,说到月疏桐,我才想起他也受伤了,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月疏桐呢?他还好吗?」我问着玉萝。搞清楚真相后,我已不打算再理会玉莞,总觉得和她继续追究下去,会显得我跟她一样幼稚。

「宗主哥哥是受了伤,不过不算严重,我让他休息,他坚持要在这里照看你。唉,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他也带着伤在这里顾着你一天一夜,幸好你醒了。」她微笑着,眼神里却有掩饰不了的黯然。「他刚刚去药房看看你的药煎得如何,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喔。」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个……」她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不决。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她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颓然地垂下肩膀。「我骗了你。」

「骗了什么?」

「其实……命灵引是假的,我编来骗你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命灵引。」

见我没回话,她诧异地抬起头看我。「你不生气?」

「我早就知道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直到眼里的惊讶逐渐被瞭然取代。「也对,这么拙劣的谎言,连我自己都说得心虚。」

「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我叹息。也许早在遭遇那晚的变故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心甘情愿地继续被她欺骗着。回头想起,奇怪的地方不只一处,例如她让我连续做了好几个月的冥想更像是在拖延时间,例如当我不断追问命灵引的各种细节时,她时常无法立刻回答……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藉口的。她给了我这个藉口撑过那段难熬的时光,我应该感谢她。只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当最后一丝残念也被无情打消时,心中的失落比起一开始什么都没有还来得多更多。因为有了希望,所以更加失望。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心,我很自私,我为的是我自己。」她揪紧着自己的裙子,不敢与我对视。「唯有给你一个振作的目标,你才能放过自己,放过宗主哥哥,也……放过我。」

「那你被放过了吗?」

她摇头。「宗主哥哥知情之后,我知道他很生气,只是因为忙着照顾你始终没有时间跟我发难。起初只是想编着藉口让你有生存的意志,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只怕他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吧!」她抬起头,重新凝视着我。「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弥补我们姊妹俩犯下的错误。我知道玉莞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她会这样也许是因为我太宠着她,追根究柢一切的过错都在于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就当是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姊,你干嘛跟这种人低声下气?做这件事的人明明是我,你为何……」

「闭嘴!还嫌错得不够离谱吗?」玉萝板起脸喝斥,打断了玉莞怒气腾腾的反对。

我实在无力也无心继续观看这场姊妹亲情大戏,摆摆手阻止她们。「罢了,事情都发生了,我和孩子最后也都安然无恙,我不想再讨论原谅不原谅的话题了。玉萝,如果你真要补偿我,请你帮我一件事,不,就当是我求你的也行!」

玉萝郑重地点着头。「你儘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要请你帮助我……离开月家谷。」

她的表情顿时为难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们先前不是谈过了吗?你也知道……」

「不可能!」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转头望过去,月疏桐端着一碗药站在那里,因为背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脸色。

「你的伤没好,哪里都别想去!」他走了过来,语气一样坚定不容质疑。从近处看他,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皮下甚至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那是过度劳累的证明。

「那等我伤好了,就能走了吗?」我平静地望着他,轻轻地问。

他没回答,只是用汤匙搅了搅手上端着的那碗漆黑汤药。「喝药了。」

我也不期盼他能给我肯定的答覆,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我知道再跟他纠缠下去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玉萝接过他手中的汤药餵我,我就着她的手,沉默地将苦到难以下嚥的药一口一口地喝下,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喝完了药,我重新躺下,掖了掖锦被包裹住大半个自己,转过身去面朝墙壁。「我累了,想休息,你们都出去吧。」

直到听见最后一个脚步声从房间离去后,我才闭上眼,叹了口气。

本来打算遇见月疏桐时,要好好问他的伤势如何,伤得重不重?并且要他回去休息,不要因为照顾我弄坏了身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知道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但是他不明白,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在月家谷待下去了。命灵引是不存在的,那我继续待在这里,继续学习巫术还有什么意义?凤湘翊终究是回不来的,我的梦也该醒了,我会试着让自己重新开始,但住在月家谷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着我曾有过希望而后又彻底绝望的事实。唯有离开,到一个完全无关的地方去,让时间慢慢抚癒伤口,我才能真正清醒。

我对凤湘翊丝丝缕缕的悬念,就好像缠在一起的两只风箏,为了让彼此飞向更辽阔的天空,我只能狠下心拿起剪刀将纠缠的线剪断。如果继续放任它们越缠越紧,最后只会变成两只风箏双双坠地,我不能坠地,因为我的那只风箏上还连着平儿,可剪断时,又像是剪在自己的心头肉上,那样刻骨铭心地疼。

梦醒了,代价是撕裂的痛。

在怨妊之境里受的伤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连身上被花瓣划出来的伤口在涂抹月家特有的药膏后也几乎不见疤痕。所幸平儿仍旧健康地在我的肚子里成长着,要不然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玉莞。

虽然伤养好了,我也没再跟月疏桐提起要离开的事。我知道他不会放我离开,但我有我的计画,为了完成我的计画,第一件事要做就是听话。

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是个听话的伤患,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彷彿那天开口要玉萝帮我离开的事从来没发生过。我乖乖地吃药,乖乖地休息,后来也主动去找月疏桐化解彼此间突然变得冷硬的气氛。我吃饭睡觉如常,和他相处谈笑也如常,连我自己都要以为我可以就这么平心静气地在月家谷生活一辈子。

终于,在某个和月疏桐一同用晚膳的夜晚,我估算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便如同聊天般假装无意地提起一直深埋在我心中的计画。

「月疏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