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瞥了一眼,收回了左脚,温秉初想问她疼不疼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等谢大当家往后退了两步,温秉初才道:“你身上太凉了,一路冒雨赶来的?”
即便不问,也必然是如此。
“特地赶来,是为了杀我?”温秉初又问。
谢大当家一时哑言,沉默地瞥开目光,即便不回答,温秉初也知道,她不是特来杀他,而是来听他解释的。若她完全信了就是他在背后搞鬼,方才那把剑就不会只是蹭破他脖子上的皮那么简单。
“既然不是特来杀人的,又为何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温秉初眉心皱着,起身从一旁的屏风上扯下自己的外衣,随意丢给了谢大当家。
谢大当家接住衣服,双眼认真地盯着温秉初看,想看看他到底有无说谎,但实际上她根本看不透温秉初。
在谢大当家的眼里,这人原是温良不善谎言的,可他让奇峰寨去买钢网时,心思却一丝一毫没露出来。
“温二,我暂且信你一回,如若不是你背叛了奇峰寨,将长角峰上的陷进告诉赵氏的话,我会找到真正背叛我的人,但若真的是你……”谢大当家咬紧牙根,道:“那你可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别以为躲在肃坦城便没事,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像今天一样追来,杀了你!”
说完这话,谢大当家转身便走。
温秉初上前两步没追上,便见她又迎着大雨,从窗户跳了出去。
温秉初站在窗前,任由屋外的大雨打在身上,他看见谢大当家落地时没站稳摔了一跤,背上剑一瘸一拐地隐入大雨中。
即便是酷暑天,半夜的雨水也很冻人,他方才就能从谢大当家的身上察觉到彻骨的寒意,只是没想到她为了追上自己,刚从死境逃出,又连夜冒雨赶路,此番回去,恐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温秉初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雨水,见自己的衣裳静静地躺在地面,谢大当家没穿走,他伸手摸了一把脖子,掌心染了血,伤口微微刺痛。
骤雨连下了三日,第四日寅时便渐渐停下,直到天亮,街道上覆盖的水才慢慢顺着路边小沟流出镇子外。
温家队伍整顿好了之后便继续赶路前往肃坦城。
言梳与宋阙跟在车队后面,温秉初上马车时,言梳看见了他脖子上的伤口,虽然经过几日已经愈合,但他一抬头还是显眼。
温秉贤走在最前头,急着回去看儿子,归心似箭,并未发现。
“谢大当家来找过温公子。”言梳低声对宋阙道:“她来的那天夜里雷声很大,我担心窗外的蝴蝶,故而打开窗把它招了进来,然后就看见谢大当家借着黄鳝藤翻上了围墙,爬到了温公子的窗户外。”
那夜雨势太大,等谢大当家跳进窗户之后发生了什么,言梳就没看见了。
再后来,谢大当家走了,她走之前摔了一跤,言梳怕她从二楼摔下来受伤,撑着伞打算去接她,一个拿伞的空档就看不见人了。
“看谢大当家那时的样子,奇峰寨恐怕情况不好。”言梳问:“我能告诉温公子,是夏达背叛了奇峰寨吗?”
言梳想,或许她说了,下次谢大当家来找温秉初时,温秉初能告诉她。
宋阙朝她看去,目光落在言梳为难的脸上,低声道:“你的发带乱了。”
言梳咦了声,宋阙伸过手去,指尖勾住了言梳的发带,将她发带的尾端从衣襟中带出,马上招风扬起她的发丝,言梳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总有一天,你会学会身处其中,又能置身事外。”宋阙道。
这是成仙必经之路,这世间发生的所有事,对于修仙之人而言,如客栈内趴在言梳窗台上的那只蝴蝶,当下绚烂夺目,等离了客栈便不再重要了,皆为过往烟云。
蝴蝶如是,京都客栈、唐家如是,奇峰寨中的所有人亦如是。
队伍正欲前行,言梳忽而道:“啊,我忘了,昨天我与小蝴蝶约定好,要带它一道离开的,师父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言梳便要下马,她低头看了一眼湿漉的青石路,焦急道:“师父你抱我下去,我去屋子里找蝴蝶。”
宋阙微微一怔,翻身下马后将言梳抱了下来,小书仙的手没在他肩上多留一刻,提起裙摆便朝客栈院子里的小屋跑去。
她跑去时溅起了泥点,几点落在了裙上,等言梳回来时,宋阙见她手心铺着一张手帕,帕子上放了两朵新摘的黄鳝藤花,那只曾停留在言梳手上的蝴蝶仿若带着灵性般,依偎于花上。
宋阙心想,言梳恐怕短时内都不能摆脱‘俗事’。
言梳将蝴蝶凑到宋阙跟前,有些炫耀道:“恐怕没有小蝴蝶愿意跟你一起走吧?”
宋阙挑眉,见她杏眸莹莹,便学着往常言梳直白夸赞他时那般,轻声笑道:“那小书仙可真厉害。”
言梳得了夸奖,下巴昂着,粉唇湿润,扬起的嘴角露出两颗小尖牙。
宋阙看她,心里忽而感叹,或许言梳这般没什么不好,修炼的步伐许会变慢,但人也更鲜活了。
很乖,很可爱,亦很招人喜欢。
第38章 世俗 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我只想永……
从奇峰山到肃坦城路途遥远, 期间因为下雨又停了两日,言梳与宋阙到达温家门前时已离开奇峰山十日之久。
温家虽说有名有望,可府邸布置得却很朴素, 从正门看与一般门户并无多大区别, 门口两座石狮子胸前挂着红花, 显然前几日才办过一场喜庆事。
温秉贤与妻子成亲近十载,前两个生的都是女儿,如今终于得了儿子,温家也有了长孙, 自然得好好庆祝一番。
他们本想等温秉贤与温秉初回来后再办, 后来经提点, 林家才办过丧,他们与林家交好,虽说林家远在悦城, 但也不宜大肆宣扬,便没等温秉贤归来, 默默于家门前挂了红花, 院内自摆两张席就是了。
言梳与宋阙算是远来的客, 被温家人热情地请到家中,听到他们说暂且没有什么要紧事办,便要二人留下来于肃坦城多玩上十日,彼时刚好是温家长孙的满月酒。
言梳没见过凡间的礼俗,便一双眼明亮亮地望向宋阙,只见宋阙点头答应, 说了句:“打扰了。”
言梳便有样学样,乖巧地也颔首道:“打扰了!”
温家人给言梳、宋阙安置了住处,只是住在别人家便只能依着主人的安排来, 宋阙住进了男客的小院中,而言梳被拉进了女眷的院子里。
左右两院,相隔甚远,光是走过温家七拐八绕的院子就得至少花去一炷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