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梳不曾想过,自己的内丹给了另一人天地永生之命,那人练就了一生本领,亦算是维护了人世间妖灵鬼怪不公之事,后自封道仙。
可谭若意最终也抵挡不住两千年的孤寂,将一身言梳内丹所化的不死血传给了另一个人,让那人延续了他的道仙身份。
曾经爱慕谭若意,给他喂仙丹的女子误以为谭若意已死,还找来言梳,以她余生性命作为交换,让言梳给她改写一个与谭若意白首百年的结局。
言梳一直都在做此事,她没了内丹,不能享天地同寿,为了长久地活下去,自然需要寿命的,而那些在凡世间有所求,又求而不得的人,寻至山海,将他们余下的寿命交给言梳,换取言梳在书中替他们所写的美梦。
言梳得长久寿命,他们得偿所愿,两全其美。
镜灵提起的道仙,自然不是已经死去的谭若意,而是谭若意的弟子,梁妄。
言梳记得他,他来过小榭两回。
上一次来,已是一百余年前了。
但言梳对他仍有些许亲切,或许是那人身上流淌的不死血,曾是言梳内丹所化,亦或者言梳本就对那些长久寿命,不会随时离开的生灵抱有好感。
见言梳久久不言,镜灵没忍住开口:“小人是灵,寿命至少有几百年,相较于凡人更为长久可靠,小人愿意赠余生寿命,只求书仙能达成所愿。”
“你所求为何?”言梳有些心动。
灵之寿命,何止几百年?
镜灵听言梳这样问,也知道自己多半是能求得,他松了口气,再想起书中余生,眉目一瞬软化,爱意涌现。
言梳望着这张脸轻柔带笑,眸中爱意浓浓,胸腔又开始不受控地酸涩起来,脑海里似乎有画面一闪而过,但再回去细想,只觉白光,空洞洞的,一丝不留。
镜灵道:“小人只求,能成为奉乐公主妆台上的一面铜镜,映照她的面容,一生为其画眉所用。”
第74章 镜灵 仙人如何称呼?
小小愿望, 几乎无趣,对言梳而言达成他的要求何其简单,先前来过的人哪一个在书中所写的后来不是奢望?
她心中不解, 这人本就是镜灵, 如若化作自己原身, 安静地躺在皇宫桌案上,他自然可以为奉乐公主照面,每日当她画眉扮装所用,又何必舍近求远, 用自己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生命, 换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
言梳的片刻沉默, 让镜灵猜出了她心中疑虑。
“书仙放心,小人再胆大也不敢欺瞒书仙,我只求这一个愿望而已, 书仙自有通天本领,掐指一算便可得知, 我已无法再变回一面铜镜了。”镜灵所言, 倒是意外戳中了言梳的痛楚。
她如何会掐指算命的法术, 梁妄对外称她为仙,实际上言梳觉得自己更像是妖,哪儿有神仙占用凡人余生性命,来换取他人求之不得的妄想?
只是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被困在山海之下,不得离开,就连她何时盖了这间小榭, 言梳也不记得了。
正因为不记得,她才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或许等她找到自己为何会在此地的原因, 便能找到抽身之法,彻底离开山海之境。
这世上的痴心人,言梳已经见了太多了,只是眼前之人较为意外之处在于他不是凡人罢了。
“你的愿望很简单。”言梳开口,她慢慢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张熟悉的面容:“说出你的故事,我来替你圆梦。”
就在言梳闭上眼没有再看他的那一刻,镜灵周身萦绕着一股黑烟,身上的衣衫又化成了黑袍,只是没有戴上面纱,他的五官模糊不清,似是有屋内烛火的反光跳跃其上,远看就像是一盏昏暗的照灯飘在了黑袍之中。
白发童子满眼好奇地朝他细细看去,那镜灵与之对上视线,一瞬化成了黑发童子的模样,一旁站直身子的黑发童子古怪地瞥了白发童子一眼,白发童子立刻道:“我没有!他瞎变!”
黑发童子也不甚在意,依旧老神在在,白发童子双手捂着脸,钻进珠帘内跑到了软榻边盘腿坐下,讨好似的拉过言梳的衣角。
黑袍男人无视短暂的闹剧,轻声道:“从我有记忆开始算起,我应当是东贡进贡给夏国的铜镜,即便经名师打造,却也只是一面镜子,被夏国放入国库中便常年积灰,后因夏国亡国,致使国家民不聊生。”
他便是在这民不聊生中颠沛流离,不知被装进过多少人的箱子里,兜兜转转许多年,后来他又被人送入了宫中,却依旧是不起眼的一面铜镜。
燕京成了帝都,经历了西齐灭亡,天赐王朝的崛起,又经历了天赐的衰落,直至大宣的成立,两百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国库中蒙尘。
燕京经商的纪家有个男丁入朝为官了,其家有女名纪容,生得极为貌美,那小官便拖了关系将纪容带入了一年的选秀之中,被皇帝一眼相中,纳入宫中成了才人。
纪容倾国倾城又年轻美好,皇帝实实在在宠幸过她一段时间,但纪容毕竟是商家之女出生,性子小气,不懂宫中礼仪,再漂亮的女人若是沾上了庸俗粗鄙,皇帝也不会爱她长久。纪容诞下一女后,身材走形,不论如何保养也再难恢复以往窈窕身姿,久而久之皇帝也不愿再见她。
她的女儿便是当朝六公主奉乐。
皇帝总是喜新厌旧,皇宫里又进了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那些女子的容貌虽不及过去的纪容,但大多是官家出身,温柔贤淑擅琴棋书画,才情更是纪容所比不得的。失了宠的纪容性子越发难以琢磨,甚至开始责怪奉乐是女子而非男儿,叫她不能母贫子贵。
奉乐年幼时在纪容身边并未得到多好的照料,反而身上时时受伤,后来被长公主发现,长公主怜她受苦,便请了皇后要将奉乐收在皇后膝下,皇后还未向皇帝提出这话,纪容便觉得这是一次机会,跑到皇帝跟前哭诉自己无儿如今还要无女,求皇帝怜惜她。
纪容本是想在皇帝面前装装可怜,博得同情好重获盛宠,谁知道皇帝只是应付敷衍,让人从库房中选一样东西送给纪容,算是打发了她,叫她莫要再来招人心烦。
皇帝送给纪容的,便是一面铜镜。
纪容是商女出生,自然看不上铜镜,心想皇帝也不送个金的,哪怕是个银的也好,一气之下便将铜镜丢在地面,摔破了铜镜一角上雕刻的玉兰花样。
年仅五岁的奉乐捡起铜镜,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寝宫,见铜镜缺了一角,少了朵花儿,便从自己的首饰里选了一枚金茶花的簪子用细线绑在了铜镜上,补上缺坏的一角。
奉乐想得简单,她想着是父皇第一次赏赐她们宫里东西,母妃看不上,她尤其看重。
于是镜灵便一直坐在了奉乐的妆台上,一坐便是十年。
奉乐自小无玩伴,只有长公主对她好,可长公主毕竟年长她好些岁,早早便出宫盖起了公主府,成家了,也少往皇宫跑了。
奉乐无人可玩时,时长捧着一束花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自己梳妆,偶尔将花瓣贴在脸上,也偶尔将花朵簪在发上。她随了她母妃的长相,年仅十五就生得尤为漂亮,若非是她不受皇帝宠爱,恐怕朝中许多大臣都想过要当六驸马。
镜灵听过奉乐的许多苦楚,大多是来自纪容对她的不喜爱和打骂。
他也听过奉乐的许多心事,见过纪容开心喜乐或伤心难过。
但是几个月前,邻国来访,在皇帝的寿宴上带来了他们国家的皇子,说是要将这皇子入赘到大宣来当驸马,皇帝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便将他指给了奉乐。
那是镜灵第一次见到奉乐脸上有娇羞无措,就在她听闻自己的婚事已定,偷偷跑出去见那邻国皇子一面之后。
她回到宫中,坐在妆台前双手捂着自己红彤彤的脸,似是自言自语道:“他好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