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瞳孔放大,只见一缕金光于宋阙的眉心闪出,犹如一根细线,将她慢慢笼罩于其中。
言梳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听见了一声鸟鸣,而后又是声声。
她望向宋阙背后的山崖,一只挂着长长尾羽的引魂鸟昂起纤细的脖子,展翅钻出了云层,带起一阵薄雾。
不只它一只。
几乎成百上千只。
言梳低头看去,她的身上因为金光的钻入飘浮出一缕缕暗淡的白点,白点逐渐扩大,形成了碗口大的光圈。
那些光圈浮向上空,引魂鸟飞去时衔走一圈,便带走了言梳身体里的一丝人气儿。
她像是被人抽走魂魄一般,五脏六腑痛得厉害,痛到实在难忍,屈膝跪地坐在了杂草从中。可于她身体中钻出的光圈并未消失,那些引魂鸟含住一粒粒光,盘旋于黄檀山的上空。
一时间,此处亮得仿佛白昼。
言梳知道那是什么,那些是她从旁人那里夺来的寿命,每一圈光,都是不同的人。
宋阙要她将这些寿命还出去,请来无数只引魂鸟为他们超度。
这就是……他说的救她?!
那他又知不知道,她没有内丹了,若无这些人的寿命,她不能久活?
言梳双眼疼得泛红,抬眸看去,宋阙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树下,言梳见之便是一怔,甚至忘了身上的痛苦。
宋阙在哭。
他的眼尾仿若滴血般,两行清泪挂下,一滴滴滚烫地落在草间。
他哭得悄无声息,却不断喃喃,那些轻柔的话被肆虐的狂风掩盖,可言梳看得出来他在说什么。
他说:小梳,别怕。
别怕。
真奇怪。
言梳果然不那么害怕了。
恐怕是因为……宋阙看上去比她害怕多了。
漫天光彩之下,引魂鸟一只只长鸣飞入穹苍,前往凡人不能到达的轮回之地,那些曾经附着在言梳身上的寿命,以同等的时间交还出去。
越来越多只引魂鸟飞过,一圈圈白光犹如落海的明珠,荡起层层浅蓝色的涟漪。
言梳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虽说那些都是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的寿命,不可否认的是壮观,很美。
归还一切,不负债责。
那些飞去的引魂鸟,带走了两千余年填在言梳身体里的寿命,也逐渐牵扯出了那些被她忘却的记忆。
引魂鸟最爱吃的,便是人们美好的回忆。
只是它们嘴里衔着不同魂魄下的寿命,不能张口吞噬,却依旧被言梳的回忆吸引,驻留,盘旋于天空,迟迟不舍飞去。
被言梳遗忘的那些,所有有关于宋阙的记忆,居然都是美好的。
从她于郢国京都外的茅草长亭见到他的第一眼起,那人阖眼瞌睡,言梳便冲进了他的怀里。
她听见的第一声声音,看见的第一缕光芒,闻见的第一道气味,全都有关宋阙。
言梳想起来了。
她想起她曾叫过宋阙师父。
她想起她曾肆无忌惮地挽过宋阙的手。
她想起她对宋阙说过喜欢,送过他银杏叶,送过他仙鹤灯,送过他一片红叶。
在红叶漫天的山巅处,她主动吻过他。
她还记得……那年镜花城的画舫中,狂风暴雨之下的船舱内,她坐在宋阙的腰上随水浪沉浮。她与他十指相扣,她倾诉了满腔爱意,而后徒留天未破晓时,那一缕抓不住的纯白衣袂。
一幕幕画面,疯狂地撞入言梳的心口,将她所有刻意去遗忘的统统找回。
引魂鸟未去。
记忆已归。
第90章 雏鸟 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曾有说书先生说, 凡是教她不会的,可称之为师父。
从那之后,言梳就一直叫宋阙师父。
她问过许多幼稚的问题, 也说过许多幼稚的话, 她曾说:“那我也要去山海, 师父总有一日要回去的,言梳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也曾说过:“我喜欢师父。”
她将所有感情全都展露无遗, 宋阙那样聪明的人,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言梳还天真以为, 宋阙起初的拒绝是因为她喊他师父,师徒关系不可乱,那时她单纯, 笑脸盈盈道:“那我不要你教我东西了,我自己学!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师父了, 这样不算长幼, 我们俩可以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