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周放,周放不禁后退两步。
从他得知言梳是与梁妄一同到来时,便知道言梳不是来成全他,而是来破坏他的计划的,所以周放当时就使了一队尸体过来,妄图与仙斗争。
言梳不是真的仙,宋阙是。
宋阙的眼神很冷。
言梳从未见过宋阙动怒,哪怕是两千多年前,宋阙也未曾这样生气过。
心有妄想的凡人滥杀无辜并不在少数,练就妖术让自己长生不死的也不算异常,可宋阙气在,他将自己与言梳比较,宋阙气他一席话扰乱了言梳的心神,气他提醒言梳的命也是许多人的寿命换来的。
宋阙一直担心言梳会因为此事行差踏错,他想去解言梳的心结。
言梳见宋阙对周放步步紧逼,忽而想起什么,行动比想法快,她立刻伸手抓住了宋阙的袖摆。
“你不能杀他!”言梳道。
她的声音还在颤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为何会叫宋阙师父,有些话脱口而出:“你是神仙,不……不能在凡间杀人,即便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也不能是你动手。”
宋阙足下一僵,心中了然,即便周放有再多过错,也不能是他手刃对方。
“我没打算杀他。”宋阙抓住言梳扯上自己袖摆的手,将那冰凉的五指牢牢包在掌心为她取暖,他道:“小梳,你别怕。”
言梳不怕,手抖,声颤,都是她不可控制的反应,她的眼睛一直落在宋阙的肩上。
周放一听‘神仙’二字,竟双腿一软倒在地上,黑袍滑落,露出他已枯黄成稻草一般的头发,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对宋阙与言梳的痛恨与憎恶。
“为何……为何这世上有神仙,却独独不能还我兄长一命呢?!为何?!只是一条人命而已,对你们来说不是轻而易举吗?为何,为何不能?为何不能?!”
周放的声音放肆且混乱,他像是疯魔一般叫喊:“你们不愿,因为你们都心口不一,什么众生平等,你们只当自己贵,他人贱!凡人的命于你们眼里,皆是蝼蚁,可一只小小的蝼蚁碍着你们什么事?!不能还我兄长的性命,却还要来阻碍我!”
“却还来阻碍我!!!”
“为何要阻碍我?为何要阻碍我?!我马上就成功了,我就差一步便可成功了!!!”
画舫的甲板上传来尖利刺耳的叫嚷,周放的声音立刻被宋阙止住,他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倒下,浑身动弹不得,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可那双猩红的眼里,满是对命运的不甘。
自宋阙出手,团月湖西侧园林里的尸体就在一瞬消失了,秦鹿还在用弯刀对抗的尸体都不能说是化成粉末,甚至是化成了灰烟,半丝痕迹不留。
梁妄带着秦鹿赶到画舫甲板上时,那里就只躺着周放一人,倒在周放脚边的油灯已经灭了。
他没死,见到梁妄那瞬,却与死也差不多。
回到客栈的路会经过茶楼后方大片的紫藤花,这一路言梳与宋阙都没说话。
她是有话要说的,言梳已经偷偷看了宋阙的肩膀好几次,可他就是任由伤口不断地流出血液,破碎的布料与骨肉融合,就像是不知疼,也不知自己尚在滴血。
可言梳终究是没开口。
她一面觉得宋阙为自己挡那一刀大可不必,一面又觉得自己亏欠了对方。
那一声师父,又是什么意思?
越过前方路口转弯,便要到茶楼了,过了茶楼就是客栈,一旦入客栈,恐怕二人又会回到之前的状态。
宋阙不禁放慢了脚步,却见言梳的步伐未减,他心里沉了沉,垂在身侧被鲜血染得湿漉漉的手也倍感不适。
“你真的对周放说过那些话吗?”宋阙突然开口。
言梳没看他,她不敢看,只问:“什么话?”
“百万人不抵我心所属……为偿心愿,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自己的性命。”宋阙的声音有些哑:“这话……虽符合人心,却有些偏激。”
宋阙的心思,言梳知道,他怕她一旦将一件事想得偏激了,容易走错路,即便不是她自己主动去夺,但言梳的身上的确背了许多条人命。
言梳咬着下唇,过了那个转角才道:“我不会钻进死胡同的,赠予与掠夺的区别,我能分得清。”
“那就好……”宋阙的步伐又慢了些,言梳已经快他一步,两人就这样错开了身形。
他心有所失,察觉到言梳的身形晃了晃,可她还是没有停下,就让对话就此戛然。
宋阙眼见着言梳走进了客栈。
她没等他。
自始至终,也没问过他的伤。
六月的风,不该这么凉的。
凉得犹如冰刃一般,像是要把人千刀万剐。
宋阙于茶楼前站定许久,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唯有言梳回房后窗户里亮起的一盏灯,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窗户,仅能见到微光。
直至言梳房里的灯灭了,宋阙睁着眼半晌不眨,通红着眼尾落下一声心酸难忍的叹息。
她不在意他了。
哪怕她方才叫他一声师父,也不曾开口问过他。
她好像真的……不再喜欢他了。
宋阙朝客栈跨出一步,挂在肩上的伤也瞬间消失,茶楼门前滴了一地的血渍化成了片片飞花,扫至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