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炎淳倚着椅子,凝视着眼前这个多年不见的外甥,更多翻滚的是关于他年少的记忆,鲜活而久远。
在众多的兄弟,沈灼一向是最不让人操心的一个,他聪明理智,知进退,懂取舍。所有人都预感他将来前途无量,对他给予厚望。
沈灼当然也是不负众望,即使转眼十年已过,从云端跌入泥潭,他也不会自暴自弃,依旧坚定不移地稳步向前,重回巅|峰。
段延淳对他一向放松,未曾想过有一天会干涉他感情上的事。
凌尊者身为前辈,他的私事我本不该置喙,但偏偏这私事里还有一个你。你喜好男风无伤大雅,为什么非得是凌尊者呢?无云和寒舟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可你们呢?十年夺舍,你们这师徒情都短暂的可怜,怎么还变了质?
段炎淳没有和沈灼兜圈子,开门见山。
十二年前,年仅十三岁的沈灼拜入凌霜雪门下,一年后,穿越者夺舍他的身躯,从此不知魂归何处。此番得以重回肉身,不过短短半年,师徒情谊都写着陌生,又怎么会碰撞出别的火花?
段炎淳不理解,这段感情在他眼里,突兀多过荒唐。他甚至在想,这段感情里究竟是谁占据了主导位置?
舅舅,你该不会以为那日我师尊那句我这十年得他所助是为了维护我吧?段炎淳的话让沈灼不禁发笑,他引导段炎淳回忆起那日揭穿墨卿语真面目时,凌霜雪对沈灼十年魂魄游荡的解释。
段炎淳依稀记得是有这样一件事,但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大家都只当是借口,大多没有放在心上。
他既然知道你被夺舍,这十年又为何无动于衷?反而任由墨卿语毁坏你的名声,颠覆沈家?段炎淳越发不解,旁人也就罢了,凌霜雪可是师尊。他放纵事态越来越严重,没有解释,近乎神隐。
一想到沈灼这些年平白遭受的骂名,对于他和凌霜雪的感情,段炎淳心头的疑虑更重。
我被夺舍一事说来复杂,师尊并没有袖手旁观,他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对夺舍进行干涉,只能装作毫不知情。这十年魂归四方,我也以为自己孤独飘零,但后来我才知道,师尊一直就在我身边,是他在护着我。
沈灼平静地诉说惊心动魄的过往,嘴角带着笑意。
段炎淳等人眼中的十年对他而言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早已算不清是多少个春秋日夜,他作为宿主行走各个位面,短暂的结识又分离,唯一不变的羁绊是他和凌霜雪。
他行于世,走过的每一步都在凌霜雪的眼中。凌霜雪知道他吃过的苦,遭过的罪,他看着他成长,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进退有度的翩翩君子。
他们的感情在旁人看来的确有着很大的落差,但这份情意来的并不突然,他们特殊的身份让他们成了彼此的唯一。
沈灼被凌霜雪偏爱,他深陷泥潭之时,本以为孤立无援,却发现凌霜雪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成了他孤注一掷的意外之喜。
不仅如此,对于沈家凌霜雪爱屋及乌。他理应出手干涉,让沈家回归原本的轨道,一步步走入低谷。但为了沈灼考虑,凌霜雪改变了因果,他让沈家短暂地应了命运,随后在沈灼手上开启新的繁华。
沈家强盛之时,几乎垄断炼药业,就算是炼药师公会也要给三分薄面,从不当面驳沈家的面子。那时的沈家何其风光荣耀?可是树大招风,盛极而衰,在这些荣耀背后,又有多少人等着沈家跌入谷底?
沈灼微抬头,目光越过低矮的屋檐,看向遥远的天际。夕阳落入屋脊之后,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这短暂而绚烂的美景往往转瞬即逝。
他自小天赋出众又是独子,身上承载了沈家大半的希望,沈家的命运和他息息相关。只是这个息息相关的背后,不是大家期待的带领沈家走向另一个辉煌。
他原本的命运是和沈家缘尽,苍生和沈家,他只能选一个。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是苍生还是沈家,他都能选。
沈家人心不和,一直以来暗潮涌动。夺舍只是加速了矛盾的激化,让那些人以为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步。所以就算没有夺舍,这一切还是会发生,只不过会更晚一些,背后的推手也会谋划的更周全,不会给沈家起死回生的机会。
天际的晚霞淡去,留下一抹浅紫。
沈灼收回视线,笑吟吟地看着段炎淳,道:我师尊当初选择袖手旁观恰恰是最好的相助,没有那些人造势,沈家又怎么能拔除毒瘤?舅舅若是因为此事对师尊有怨,师尊岂不是太过冤枉?他若真的对沈家不管不顾,怎会陪我出山,步步相护?
从幻月仙宗到花锦城这一路,凌霜雪对沈灼的看护不用说,明眼人一眼就能瞧见。段炎淳也曾在客栈见识过,那个陪着沈灼沉默少言的剑尊。
他淡化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存在感,让沈灼成为焦点,闪耀明亮。
段炎淳一时无言,他眼中的突兀是沈灼和凌霜雪朝夕相处的点滴,没有谁引导这场恋爱,相爱是因为心动。
看来我更像是个棒打鸳鸯的恶人。段炎淳自嘲轻笑,不禁摇头叹息。
沈灼道:舅舅说笑了,你也是关心我才会过问这些事。倘若你对我没有那么深厚的情感,又何必在意我是否真的是因为喜欢才想和师尊在一起?
沈灼还是那么贴心,说的话也戳人心窝子。段炎淳的心里像是照进一束阳光,暖暖的,就算真的还有那么一点不乐意,此刻也已经烟消云散。
他喝着沈灼泡的茶,冷冽的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他摩|擦着杯底,若有所思,沉吟道:知道你不是把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当成了喜欢,我心里自然为你高兴。但我这关你过了,你娘那关怎么办?
叶澜溪不是段炎淳,身为娘亲,她所考虑的会和段炎淳有所不同。
沈灼此前透露过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但关键的部分还没来得及开口。段炎淳问,他也只有摇头。
段炎淳见状,道:不如我去帮你探探你娘的口风?
事情管了一半就撤手不是段炎淳的风格,既然过问了,就要做到底。叶澜溪对感情一向慎重认真,要考虑的太多,判断难免会受到影响。
沈灼对这个提议没有犹豫太久,欣然答应。他不好开口的事让段炎淳出面再好不过,叶澜溪不会疑心段炎淳,但肯定会疑心沈灼。
如果叶澜溪接受力好,这事也不是不能明说。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新断断续续,我卡文卡的厉害,在努力找感觉
第一百六十八章 晋江独发
沈灼和段炎淳一前一后进了沈家,按照他们二人的约定,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段炎淳就不会来见沈灼,沈灼自己去找叶澜溪坦白。反之段炎淳会来告诉他叶澜溪的考虑,让他想好对策。
计划听上去合情合理,沈灼先回自己的院子等消息。
凌霜雪比他回来的早,此刻正在廊下的躺椅上看书。
黄昏至,灵灯高照,光晕和树影交融,斑驳的光影笼罩在凌霜雪的身上。他单手撑着额角,聚精会神。
娇娇躺在他的脚边,枕着前爪睡意正酣,大抵是太过放松,丝毫没有惊醒的迹象。
沈灼不由地放缓步伐,华灯初升,灯火如聚,跨过院子发现有人在家等候的感觉很好。他一步步走过去,在凌霜雪旁边落座,没有惊扰他的雅兴。
等凌霜雪从书中回神,沈灼才出声,笑意布满眉梢。他提起段炎淳的事,还把段炎淳去见叶澜溪的消息透露给凌霜雪,他想和他分享那份忐忑的喜悦。
凌霜雪凝视沈灼带笑的眉眼,神色平静,不起波澜。他合上书页,抬手弹落一片悄然无声落在沈灼肩上的树叶,出人意料道:如果很难,不用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