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丹哽咽着说不出话,既难过又觉得很幸福,不管以什么身份相见,终于能和姐姐这般亲近。她使劲摇头,半天才沙哑地说了句:“不疼,已经快好了。”
说着已经走进堂屋,只有斓蓝一人在家,邓充大概当值去了。斓丹趁姐姐倒茶的工夫,细细环视了一下她的家,父皇在的时候,邓充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在枢密院供职,深得文悦侯的赏识,似乎祖上还相互有些渊源。文悦侯不仅是兵权在握的重臣,还是大公主斓青的公爹,算皇上的亲家,有了他的举荐,父皇就把二公主下嫁于邓充了。
由于邓充的官职在众多驸马中不算高,人也长得一般,个性还不随和,斓丹与他并不太熟悉。也可能正是因为与皇族其他人的疏离,才让邓充在这场倾巢祸事中保全了自己。也仅止于保全吧,能住这样的小院,一定被贬得厉害,将军肯定是做不了,这股怒气自然就全发泄在妻子身上了。
斓丹的视线又落回到姐姐红肿的脸颊,心里一阵绞痛。
“今天来,只是看看邓充有没有继续为难你。”申屠锐平淡地开口。
斓蓝放下茶杯,苦笑一下,“是斓橙托你来的吧?帮我转告她,我一切都好,他……也不总是这样,昨天大概是因为我擅自冒险,他怕招来祸患,才特别生气。”
申屠锐冷冷一哼:“这样的男人,不提也罢。”
斓丹不无感慨,斓橙从小就个性很强,因为受宠惯了,有些刁蛮跋扈,嘴上也不饶人,经常让人下不来台。没想到这样的孩子,竟然会细心眷顾落难的姐姐,比平常那些亲亲热热的人赤诚得多。
“我也和斓橙一样的看法,实在忍不下去,就先南下隐姓埋名。斓凰那里有我和斓橙,邓充现在不过是个昭武校尉,根本没能力四下抓捕你。”申屠锐撇了下嘴,不屑道。
斓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凄凉地笑了笑,“你们不要以为我从公主沦为平民很难堪,整个萧家里,我不是最惨的。当初那些皇子公主,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们的苦比我深得多!”
斓丹一下子没忍住,哭出声来。斓蓝也流下了眼泪,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这段话很悲惨,所以斓丹哭泣她并不觉得奇怪。申屠锐自然觉得平淡无味,面无表情地听着。
“我总是还怀着一线希望——将来时局稳当,申屠铖和斓凰不再忌惮萧家人,或许会像对待我一样,为表现他们的宽仁,赦免那些流放蛮地的亲人们。一旦有那么一天,他们回到鄄都……再物是人非,也能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
斓丹用袖子掩着脸,怕自己哭得太丑,也怕显得太动情而引得姐姐怀疑。
“就为这?”申屠锐看了眼斓丹。
“也太虚无缥缈了,你就为了别人,忍受这样的生活?”他故意说得不能理解,“你现在自己都朝不保夕,还为那些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回来的人,或许可能都已经死在边疆的人,这么熬下去?”
斓蓝听了脸一沉,有了几分火气,冷然道:“萤火之光再微弱,也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我们萧家人江山都丢了,就只需要这一点点的地方栖身存活下去。我既然活着,就要努力支撑,让他们看见这一点点的亮光。”
申屠锐眼中有了敬佩之色,点了点头。
回府的路上,斓丹始终在想二姐说的萤火之光,比起二姐,她太自私了。她不是曾经立志要把哥哥们安葬得好一些么?就因为对申屠铖的恐惧和厌恶,她就把这些都抛在脑后。她为丹阳公主时,起了弑父之心,枉为萧家人;成了浮朱,也没担负起萧家遗孤的责任,更遑论向斓凰讨还血债。
入了府,申屠锐并没立刻让她回房,“陪我走走?”他的脸色平和了很多,怒气也消散了。
斓丹也觉得心里烦乱,想吹吹冷风,于是点了点头。
申屠锐领她走上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侍卫和丫鬟都没有跟过来。两人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一片梅林,红梅白梅间错,虬枝繁花,极有韵致。
“我知道,你的懦弱是为了在宫里自保才养成的。”申屠锐看着梅花,平静地说道,“你觉得自己相貌平庸才导致了无宠无闻,可你想过没有,你不仅容貌平庸,心性更平庸!”
这话太毒了,蜇得斓丹的内心剧烈颤动,人都站不稳,向后退了半步。
“你觉得自己不出众,就安于自己的不出众,你努力过吗?为自己争取过吗?听信了申屠铖的鼓动而毒死你爹,可能是你唯一的努力,结果因为缺乏经验和头脑,还是被利用了。”他呵呵笑起来。她一生最惨痛的遭遇,到了他嘴里,像是一场游戏。
可偏偏他说得那么对,让她连半个字都反驳不了。
“其实我倒很欣赏斓凰,敢想敢做,够毒够狠。你这个替罪羊天天在这儿要死要活地自责,她那个亲手毒死父亲的人却没半点悔意,大权在握,风光得意。别说自责了,她都不怕她父母的冤魂来索债。你只看见了她的成功,可你没看见,她为了这成功,不计代价地付出了什么。”
他伸手摘了朵红梅,细细看花。“现在你不一样了,你的脸,胜过了天下九成,好吧,自信点儿说是十成女人,可你的心……”他收了笑,冷冷地审视她,像在宣判,“还是那么平庸。”
斓丹只能听着,拳头越攥越紧,不是生气,是愧悔。
“所以,你还只是个平庸的女人。”
斓丹缓了一小会儿,才深深吸了口气,太凉了,扎得她胸口都疼,“我该怎么做?”
申屠锐转着手里的花,“倒不急着去接近申屠铖,以你现在的智慧心性,就算去了也完成不了我给你的任务。你应该先练心。”
“练心?”她讷讷地问。
“对!颠覆自己的想法,越是阻止自己去做什么,就越去做什么,彻底抛弃过去那个平庸懦弱的丹阳。”
她出神沉思。
申屠锐等了一会儿,说:“回去吧,冷了。”
她突然跨前一步重重搂住他,申屠锐一惊,手里的花都掉在雪地里。斓丹搂得他那样紧,他觉得胸闷,脑子也一片空白,人像一截细高的木桩,两只胳膊只傻傻地垂着,忘记去回抱她。
“我不想谢你。”她轻轻地笑起来,脸贴在他胸口,“所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