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锐懒懒地“嗯”了一声,谁也不看,看不出情绪地一路走出院子。
他似乎还没从昨天的落寞中解脱出来,斓丹担心地追上去一步,又皱眉停住,在她心里克制翻腾的各种情绪瞬间又过了一遍。
“哎呦!”孙世祥喊了声,也顾不上礼数了,推了斓丹一把,满脸恳求地向斓丹抱拳,示意她追上去。
斓丹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战胜理智太容易了,只需要一个粗浅的理由,她很容易地说服自己,不仅因为孙世祥的请求,也因为昨天他的那句话——不要惹王爷不高兴,尤其不要在今天。
她心里又回响起申屠锐的笛声,哀婉缠绵,正如此刻的自己。斓丹终于拗不过自己的心,抬腿小跑着追了出去。不管他心里是怎么看待她的,现在她想去陪陪他,和他说说话,就算报答他在她陷入黑暗孤寂时,给她的暖和光。
“浮……”苏易明还想跟着去,被孙世祥一把拖住。
“小将军,浮朱姑娘和我们王爷的事,你就别搀和了。”孙世祥劝道。
“为什么?”苏易明不服,“你不是说他俩没什么吗?”
孙世祥苦笑一声,拍了拍苏易明的肩膀,“总之……小将军,浮朱姑娘你就别想了,不可能。”
斓丹跑出大门的时候,申屠锐已经在一个小巷子口转弯了。她赶紧追上去,巷子尽头就是一座小山的山脚,她喊了他一声,他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前行。他人高腿长,斓丹一直也追不上他,等她气喘吁吁爬到山顶,申屠锐已经坐在亭子里看了好一会儿风景。
她不免有气,重重地坐在他旁边,到了半天气才终于不那么喘了。申屠锐就像身边没她这个人一样,歪靠着亭子粗糙的木柱子,心不在焉地远眺肇陵城。
斓丹看了他一眼,见原本光芒四射的人这般沮丧,心不由得软了,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她本想说你还没好?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得胡乱问了句。
申屠锐半天才眨了眨眼,木然地说:“为什么接受?”
“啊?”斓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申屠锐的头动了动,不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雪屠苏。
斓丹有些暗悔,追得急,竟然一直抓着。虽然他刚才在房里,果然都听去了。
“多个喜欢你的人,多一个机会,也是个可以利用的力量,是吗?”他又把头转过去,远眺城郭。
斓丹垂下头,他能看穿人心里最阴暗的打算,她并不惊奇。
他冷笑一声,讽刺道:“你是不是还盘算着,或许将来哪一天,你又落难了,他也能像我一样,突然冒出来,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她并不打算隐瞒,似乎一直以来,她和申屠锐的交谈方式一直就是这样开诚布公,至少是她的心事,对他来说,就像贴在城墙上的告示。
“嗯。”她诚实地点头。
申屠锐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满脸嘲讽和不屑,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才见了一面,认识了两天,你就觉得他能救你于水火?”
斓丹被他的语气惹得有些生气,反问道:“那你又见了我几面,认识我多久?”
申屠锐一愣,撇了撇嘴没说话。
“不是你总笑我傻,要我变聪明点儿吗?我接受苏易明的爱慕,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难道不对吗?你一路对各府各县的官员勾勾搭搭,不也是这样吗?斓凰对你,不也是这样吗?”她的声调逐渐高上去,背越挺越直,问到最后一句,人差点站起来。
申屠锐还是懒散地靠着柱子冷笑,“让你见识骗术,了解骗术,是为了让你有本事识破,别再上当了,谁让你去行骗了?”
斓丹被这句话一下子戳中罩门,人瘪了下去。
是的,她也意识到了,她对苏易明的算计,和当初申屠铖对她是一样的。申屠铖伤害了她,如果她变得有能力,在心里最暗的地方,她也想那样去伤害别人。
“我知道你心冷过。”申屠锐的语气和软了些,“有些人心冷了就再也暖不起来,有些人不一样,心始终是热的,被寒了多少次,始终还是热的。”他看向她,“你觉得,你是哪种人?”
斓丹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防备地涌出来,她觉得这样哭很丢人,可又忍不住,于是干脆双手捂住脸。
“我不知道!”她发脾气似的说,“可我……不想变成申屠铖和斓凰那样的人。”
申屠锐听了一笑,这回是真的笑了,打趣她说:“不是口口声声地羡慕斓凰心眼多,见识多吗?”
斓丹抿着嘴,闷闷地哭,她能怎么办?她迟早要陷入人性阴冷的战场里去,没有斓凰的本事,迟早再上一次断头台。
“你丢下我的时候,我怎么办呢……”她心里的话,在绝望又脆弱的时刻,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说出口了。斓丹只惊骇了一下,反正已说出口,她也豁出去了,压在心里的那些害怕越来越沉重,能倒出来,也落个痛快。“我对你没用的时候,死了也罢了。可我很怕,很怕又剩我一个人,在路上走……走……”她泣不成声。
申屠锐慢慢坐直身子,默默看她,她说得颠三倒四,他却听得那么明白。
他又何尝不懂?
“斓丹,这世上,没有谁和谁能自始自终同路而行,生老病死、福祸无常,孤身一人在所难免。”他笑笑。
斓丹的眼泪越发汹涌。“我知道!我知道!”他又来了,他说得都对!可她不愿意听了!“可我想和你同路走,走得越久越好!”她尖叫道。
她一下子停住,整个人都傻了,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