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丹不理他,仍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申屠锐合上书,扔在矮几上“啪”的一响,“现在连你也这么不听话了?”他故意放重语气。
这招过去好用,现在早已吓唬不住斓丹了。
她听见“连你也”这三个字,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管不住斓凰,就想管她吗?
“你出去,我要睡了。”她不客气地赶他。
申屠锐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斓丹身边躺下,一掀被子就挤进来,伸臂箍住斓丹,质问:“还在生气?”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太近了;这个姿势太过暧昧,斓丹脸一热,心就开始扑腾,额头都飞快地浮出一层细密的汗。
“不生气!你走开!”斓丹生怕他听出自己的慌乱,强硬地说。
申屠锐伸臂一压,轻而易举地把斓丹按在褥子上,人也撑上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他竟然有些微喘。
“我今天不走了……”他垂着头看她,鼻尖几乎相接,话音低下去,显得无尽缠绵。“如今我身边耳目众多,如果她们发现有异,你就会很危险。”他顿了顿,觉得该解释一下,他对她并非全然只是因为欲念,更多的也是考虑她的处境和安全。
斓丹的心却因为他这句话坠入幽暗冰川之底,她似乎真的感受到那种下坠的绝望和刺骨的寒凉。
她和他一路朝夕相处,应是两情相悦的吧?他又年少血热,却一直对她守礼而待。她感激过,认为这是尊重。可是他如今却要因为掩人耳目,与她肌肤相亲。她又想起花田里那个疏冷抗拒的吻。
“丹阳……”他轻声呢喃,唇压下来,带着炽灼万物的热度。
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他却僵了僵,微微抬起身子,抓起她枕边放着的一把梳子,精准一掷,打灭了烛火。
“唉……丹阳……”他低低叹息,用力搂住了她,动情叫了声,“丹阳!”
身子渐渐热起来,心却越来越冷,这种煎熬让斓丹混乱昏沉,她不知道自己所处的黑暗是因为紧闭双眼还是他熄灭了蜡烛。
陌生的触碰所产生的惊人热度,让她的意识模糊起来,好像陷入一场迷乱而宏大的梦。
她回到了那场北漠兵临城下的午门之战,可是奇怪,怎么会有龙墙呢?她又怎么会在千万乱军之中,孑然站在墙头,慌张地看着北漠人野蛮攻城呢?
北漠的首领金盔白马,俊美无匹,那是……是申屠锐吗?
狼烟太浓,遮天蔽日,她被裹在一波强似一波的呛人烟雾里呼吸困难,她张大嘴巴努力地吸气,断断续续喊他:“申屠锐……锐……”
喊杀声陡然高涨,仿佛从四面八方漫灌过来。北漠的彪悍精锐从云梯上砍杀过来,大旻的守军也怒吼着回击,城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她惊恐极了,想找个地方躲避,但是周围全是交战的将士,她抖如筛糠,无法挪动半步。
巨大的声响如同地震,或许是真的地震了?城墙震颤得几乎要崩塌,她尖叫着往下看。敌军推着战车,负载着巨大的攻城柱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城门几欲破裂。那痛楚撕心裂肺,她的喊声变得凄厉,城门终于在最沉重的一次撞击后轰然崩塌,敌军长驱而入,就连城墙也摇摇欲坠。她想求救,人却直直地坠跌下去,宛如万劫不复。
阴郁的天突然下起小雨,她被浇湿了,衣服黏黏地贴在身上,让她难受得几乎窒息。她倒在城墙崩塌的废墟里,身下全是碎石瓦块,硌得她快四分五裂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和龙墙一起,在千军万马的踩踏下化为齑粉。
谁?谁在雨中吹起了羌笛?那笛声悠悠扬扬,掠过柳梢头,飞过桃花林,血腥残酷的战场怎么会在笛声中变成万里春光?
雨也变得柔和温暖,她化为一缕春风,从断壁残垣里袅袅飞升,跟着那倾诉钟情的高亢笛声飞过万水千山。战乱的痛楚神奇地被抚去,她贪婪地倾听,也忍不住跟着低吟浅唱……雨骤然变大了,倾盆而下。她怎么又来到了潼野的城门,看见暴雨浇注在石板道路上,雨水顺着满是战车车辙的印记肆意横流,她又感受到了失陷之痛。
丹阳,丹阳……
有人在喊她,可她却好像是被人用绳索死命勒住,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血液似乎都不流动了。她在麻木痛楚中,突然看见冲天而起的烽火。
一下子闪亮整个天穹,她长久而尖锐地呼喊着,剧烈颤抖着不断地上升,直至天穹之上最明亮的地方。
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漫无目的,不知何往何从,这时她听见申屠锐温柔地喊她,“丹阳。”
“申屠锐。”她轻轻地回应了他一声,“申屠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