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会儿,门里才传来太后慢悠悠的声音,“让她进来。”
宫女为斓丹推开门,示意她进去。厅里的灯光并不亮,只有三五盏烛台,因暗于屋外,兵士的影子被映照在窗纸上,火光摇曳,成排的影子也轻轻晃动,有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
厅里摆着一桌酒菜,只有申屠铖和太后两人对坐,连个倒酒的下人也没留。他们既不交谈,也不动筷,甚至也不看对方。
“坐吧。”太后淡淡一指自己身边的座位,斓丹依言垂首入座。
“叫她来干什么?”申屠铖微微地皱了下眉,有些不满。
太后笑笑,“有些话不便当着锐儿说,又想让他知道,只有叫萧斓丹来听着。”
申屠铖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嘲笑还是不在乎,没有再说什么。
“而且,你和她不是还有话没说清楚嘛,正好大家畅所欲言,冰释前嫌就算了,倒是痛快痛快,别再憋在心里。”太后不改往昔直白,爽气一笑。
申屠铖看了看斓丹,叹道:“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斓丹本有些局促,听了这话反而安稳下来,也淡然一笑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太后听了轻声笑了笑,摇头叹息,嘲讽意味十足地说:“果然是没缘分。”边笑边拿起酒壶,亲自为申屠铖和斓丹倒了一杯,“今天你们俩应该干一杯,过去的事就真的彻底过去了。”
申屠铖高深莫测地微笑,看着酒杯没动。
“怎么?怕我下毒?”太后手按在酒壶上,看着申屠铖挑眉一笑。她本容貌姣美,笑得有些恶意的时候,看上去很俏皮,显得更加年轻。若不是知道她是申屠锐的母亲,只看面相真会把她当成他的姐姐。
斓丹眨了下眼,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对申屠铖的鄙夷又重新冒了出来。
申屠铖见她喝了,这才缓缓地端起杯子,并未爽快地喝下,笑着说:“母后,今时今日,我对你……也不是很放心了。”
太后听了,笑容加深,“既然斓丹已经把酒喝了,那就再说几句助兴的话,你……”她歪着头,幸灾乐祸地看着斓丹,“你什么时候不再喜欢他了?知道他骗你,还是他下旨杀你?”
斓丹垂眼一笑,“都不是。”
“哦?”太后瞪眼,很好奇地看着她,表情愉快。
申屠铖端着杯子,却不再维持微笑,双眉紧蹙地看着斓丹。
“是……”斓丹抬头,看着远处的烛光,陷入回忆般轻缓地说,“是被斩首——那个寒风刺骨的雪天,他也没来送一送我,从那时候起,我的心里就再也没有他了。”
“嗯。”太后点头,有些感慨,“女人不到死前最后一刻,是不会醒的,可以说是傻,也可以说是痴。那……如果他来相送,又会如何?”
斓丹平淡释然地笑了笑,“我会原谅他。”
申屠铖的手极其轻微地抖了抖,随即把酒一饮而尽。他鏖战归来无人相迎的时候,真的很渴求能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其实他身边从来不缺,只是他一个个地错过了。他伸手拿过太后手里的酒壶,又给自己和斓丹倒了一杯,声音发涩地问道,“如果我当初去了,结果会有什么改变?”
斓丹觉得他这话可笑至极,“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了申屠锐。”
申屠铖干笑一声,又喝干了酒,自我安慰般一撇嘴,“那就好,如果结局还是如此,我就不用遗憾了。”
斓丹正要喝,被太后阻止。太后看着申屠铖啧啧摇头,嫌弃道:“你果然一点儿都不懂人心。”
申屠铖不服,冷笑反问:“我不懂人心?”他可是靠一路谋算人心,才成功走到这一步的,这一步是问鼎天下的至高之处,他不懂人心?笑话!
“你不懂。”太后沉下脸,看着申屠铖的眼神是那么冷,“因为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你的天下太小了,所以你也只能走到这里。不过……”太后讽刺地笑,“很正常,你和你爹一模一样,阴狠狡诈,自私恶毒。”
申屠铖对她的话大觉逆耳,嗤笑了一声,“瑶润,你也是北漠人,何必这样说我的父亲,他到底是北漠的大汗,你的主子。”
斓丹看了看太后,原来她的名字叫瑶润。
太后高声笑起来,笑得那么解气,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来,给自己也倒满了酒,“这话……一会儿再谈,我想问问你,既然你已经志得意满、所求皆得,为什么还想要我锐儿的命呢?就算看在我多年的养育照拂,尽心相助的分上,也不该要我锐儿的命。”
申屠铖茫然一笑,“我所求皆得?好像也是,我想当皇帝,我想杀回北漠报仇,我有三宫六院……可我还是嫉妒申屠锐,总觉得他拥有的东西比我多,比我好。”他这话总算有几分动情,不自觉又喝干了酒,“从小你就只疼他,这我不怪你,我不是你亲生的,虽然你对我也不错……他已经有了你这么好的母亲,他还有浮朱,就算我那样苛待他,他还是活得那么洒脱,笑得那么爽朗,我……讨厌他,他让我觉得太阳好像从来没有照到过我身上。那么多人喜欢他善待他,甚至斓凰……最优秀最出色的人,不是我吗?为什么?”
太后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的一切问题,我都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