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以为只要逃出来,告知同门、师长,自然有人为他做主。
然而往日交好的同门,却冷笑嘲讽告诉他,那位师兄背后势力不小,否则如何敢在宗内犯下这样的事,就算他的师尊出关,也奈何不了,劝他死心。又说看在以往交情上,不会把他的消息泄露出去,施舍般让他逃命。
亲近的人接二连三变脸,余平只觉心灰意冷,师尊似乎成了最后的指望,然而渡劫修士一旦闭关,动辄百年,况且他也担心事实真如昔日门所说,若连师尊都奈何不了,又何必让他老人家为难?
于是他逃离了丹鼎仙宗,此后数十年流落各处,他已知道丹鼎仙宗并非自己想象中的丹道圣地,那里或许有潜心丹道、不知世俗的虔诚者,却同样聚集了一群野心欲望之辈。
早年他曾想过报复,但那样的庞然大物,岂是一介寻常修士能够动摇的,在遭遇几次背叛出卖后,当年的天之骄子,终于成了如今这般落魄麻木、仿佛行尸般的模样。曾经的地阶大师,再未曾碰过一次丹炉。
直到他听说数月前那场斗丹,一位同样拥有真火、同样元婴后期晋级地阶的炼丹师,以化神初期修为,斗败了丹鼎仙宗一位大乘丹师。
大家说她兼修阵道,说她直指天阶,说她有望神阶!
余平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早已放弃丹道,但他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从几十万里外的荒芜之地,来到了天元仙宗山门下。
天阶、神阶……他意气风发时,也曾将它们视为目标,甚至狂妄地视为囊中之物。如今已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达到的成就,但他还想看看,想看看时隔万年,修真界能否再出一位宗师,丹道能否重现巅峰!
说到后来,他平静无波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看向陈轻瑶的眼神更是带着几分狂热,平凡的外貌都因此有了特殊神采。
陈轻瑶不自在地动动身体,如此热烈的视线,要是不清楚状况,还以为这是她的热情追求者呢,结果人家确实热情追求,追求的却是丹道,而不是大活人。
余平的遭遇的确让人同情,同为丹修,她也不想这么一位同道,因为受到迫害流离失所,只是有些事需要讲明白。
她道:“有件事希望你清楚,虽然天元仙宗跟丹鼎仙宗有摩擦,但我们不会因此替你报仇,更不会跟他整个宗门对上。”
她确实看不惯丹鼎仙宗,不过看不惯跟挑翻对方是两码事,不管怎么说,丹鼎仙宗在修真界的地位毋庸置疑,要是当真出什么问题,整个丹道都会动荡。
况且就凭天元仙宗这几个人,她还没真的自大到认为能跟那些根深蒂固的大势力硬抗。
此前的恩怨暂时已了,他们不来惹她,她就不会主动招惹。
余平表情没什么波动,没有失望也没有其他,只点头道:“在下明白。”
陈轻瑶语气松动几分,说:“我还希望你能发个心魔誓,保证不会损害天元仙宗和宗内门人的安危。你放心,我同样会立誓。如果同意这一点,往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听见她的话,余平面色有些动容,同门二字,他有多久不曾听闻?当年加入丹鼎仙宗多么意气风发,离开便有多狼狈。这一次,是否会有不同?
他又深吸一口气,才郑重发下心魔誓,之后,陈轻瑶一样立誓。
誓言既成,她抛下特意端着的掌门姿态,愉快地宣布:“以后地阶以下的丹药订单就交给你了,一会儿我就去石碑上把那些品目重新添加起来,还得给你准备一处洞府,对了,要是让你跟来客打交道,会不会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
她的态度转变太快,余平愣了一下,才道:“不会,在下改变了外貌,大乘之下的修士无法识别伪装。”
“那太好了,以后再有客人上门,你先去招待,要是熟客、或者你搞不定的,再由我出马。就把你的洞府安在大殿附近好了,省得客人来了你还得跑来跑去。如果是丹符阵器,过后交给我,如果是请人出手,就交给师祖他们。记得哦,不论做什么买卖,一定要让客人先付一半定金……”
像是倒豆子一般一倒一箩筐,就算余平是元婴修士,也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他愣愣地想,身为炼丹师,不是只管埋头炼丹就好了么,为什么他还要跟客人打交道?
陈轻瑶丝毫没给人反对的机会,好不容易能把身上的担子分散出去,而且还是个自己送上门的,还发了心魔誓,不用担心对方生出异心,这样的人才不用白不用!
她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往外走,“你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其他同门。”
本要提出疑惑的余平,只好暂时将话吞进肚子里,快步跟上。
天元仙宗另外几位门人,即便他不怎么留意,也听过几人鼎鼎大名,不知道是否好相处,他们同意他入宗么?
早些日子,陈轻瑶在其他人面前念叨过收徒的想法。
当时玄清道君还说要去外面给她捡一个,当初寒山真君就是被他捡回宗的,虽然捡到之后转头就抛给大徒弟了。
想想师祖的靠谱程度,陈轻瑶委婉拒绝了他的提议,这要是捡个七八岁、十来岁,生活能够自理的还好,要是捡个两三岁,甚至两三个月的回来,她是当人师尊,还是当人保姆?
寒山真君则跃跃欲试,说要去其他宗门给她抢一个,并且还得意宣布,他从前就是从掌门师侄手中,抢了她跟萧晋。
陈轻瑶这才知道,自己差点要喊掌门师兄为师父。
她满心无语,同样拒绝了师尊。
风溪真君跟沧海真君倒没说捡啊抢的,只说师徒也算缘分,遇上了自然能遇上。
只是他们还有一句话没跟陈轻瑶说,要是实在遇不上,那可以去看看别人的徒弟,说不定跟别人的徒弟有缘分呢。
反正在修真界,抢徒弟可比抢道侣稀松平常多了。
最近生意火爆,好几个人都出门挣钱去了,陈轻瑶找了找,只有玄清道君在宗内。
她带着余平上前,道:“师祖,这位是新入宗的同门。”
玄清道君看了眼行礼的余平,啧啧摇头:“乖徒孙,你这个徒弟年纪有点大啊,资质也一般般,就一张脸还能看。”
“……师祖,这不是我的徒弟。”陈轻瑶无力解释。
如果真的收徒弟,她肯定会事先征询师长们的意见,因为只是普通门人,又跟自己一样是丹修,她这个掌门才先斩后奏。
而且,余平的资质好坏暂且不论,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对了,他刚刚好像说过,外貌做了伪装,只有大乘修士才能看破。
陈轻瑶回头看了看他,怎么看都没有破绽,不由问道:“你的伪装是怎么弄的,丹药么?”
余平如实道:“是在下无意间从一处上古洞府发现的丹方,此丹无名,为玄阶丹药,服用后可以改变外貌。”
陈轻瑶心下惊奇,这丹方丹典内没有记载,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丹药,其价值足以想象,余平竟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不知是试探,还是当真信任她。
不过,她对于别人的机缘并不感兴趣,也没打算抢机缘,只是好奇师祖的话。
他们宗门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长得丑,萧晋更是俊美出众,但师祖也不曾夸过,现在却说余平的脸还能看,他真实相貌到底是什么样?
大概看出她的好奇,余平犹豫一会儿,取出一枚丹药服下,下一刻,他的脸好似被人重新捏成,面如白玉,鼻梁挺翘,眼尾微垂,自带一股忧郁无害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