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肆见他为难便不再追问,转身进了书院。踏进书院便踏进了凡尘。荀肆在陇原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陇原最有书香气的地方当属陇原书社,一排排书摆放整齐,荀肆最不愿去那。夫子总是皱着眉训她:“不学无术。来书社倒什么乱!”荀肆往往揪他一根胡子撒腿就跑,夫子在后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拐杖敲的地面咚咚响。
凡尘书院不同。放眼望去,凡尘书院有好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儿,荀肆简直觉得眼睛不够用。看到宋先生正在案前画着什么,缓步走过去瞧:先生在画小人儿呢!那小人儿都有两个朝天锥,嚎啕大哭的、沾沾自喜的、没精打采的、垂头丧气的、喜上眉梢的,情态各异,好玩极了。荀肆笑出了声。
宋先生闻声抬头看到荀肆,起身欲行礼,被后者拦住了:“您快坐。”而后自顾自坐在宋先生身侧的椅子上,将那块玉小心翼翼放到桌上:“替那位跑个腿,说是将这个交给您。并未说作何用。”故意用了“那位”二字,不想旁人听出端倪,徒增麻烦。
宋先生了解她用意,点头道:“之前提过一嘴,想雕个小东西。”将那块玉仔细收起后,笑着问荀肆:“肆姑娘可是染了伤寒?”
荀肆指指自己的鼻子:“还红着?”
“是。”宋先生又探过去瞧:“擦的这样用力,应是很疼。回头记得用手指就着水擦去,不至于破。再过些日子,那位也该病了。每年一回,从不缺席。”
“已然病了。家里躺着呢!”
“重不重?”
“出来之时探了额头,还热着。回头在他脑门烤一块红薯,兴许能熟。”说完兀自笑出声,宋先生也被她逗笑了,万岁爷额头烤红薯这画面着实好玩。
云珞站在院外听到荀肆的笑声传出书院,那声音有穿墙打洞之本领,顺着小巷一路到永安河,在河面上打个转儿,又飞身回云珞耳中。
皇嫂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兄那样喜静之人,不知是否觉得皇嫂聒噪?
他这样站着,与小巷的斑驳格格不入,一个大好年华的俊美少年,嘴角噙着笑意,若有人看他,他便朝那人点头致意。然而眼里却弥散忧伤。
这奇怪的少年。行人忍不住侧目。
不知过了多久,荀肆终于出来了。见到候在外头的云珞惊了一惊:“咦,一直等在这?”
“永安河附近鱼龙复杂,护送您。”
…荀肆看了看云珞身形,心道荀爷能打你两个,回头遇到歹人还得荀爷护着你。
“你会功夫?”荀肆挑了挑眉问他。
“会一些。”云珞不仅会一些,他打懂事起,就担忧自己死于非命。所有功课中学的最好的便是功夫。
“改天切磋切磋。”
“不敢。”
“你敢拿弹弓打我屁股不敢跟我切磋功夫?”荀肆眼一立,话糙理不糙!
“嫂嫂打回去了。”云珞出言提醒。
荀肆咧嘴一笑:“哦,对。那咱们两清了。”眼睛一转,不知又生出什么心思,问他:“你兄长说要你挑女子,你挑了吗?”
云珞脸一红:“并未。”
“你这么着,尽管去挑,多挑些。若是碰到特别出挑但你又不中意的,就跟嫂嫂说一声。嫂嫂另有他用。”
…
二人不远不近说着话,就到了宫门口。“嫂嫂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多转转?”
“你兄长病了。我得回去瞧瞧。”荀肆说完朝云珞摆摆手,撒腿跑了。定西和正红跟在后头喊她:“祖宗,您慢些!”
荀肆哪里听得进去,径直奔了永明殿。在门口碰到办差回来的千里马,问道:“退热了吗?”
千里马摇摇头:“倒不会这么快。每年一场恶疾,要病上五六日。今年来的早了些。”
“哦。”荀肆哦了声朝里走,还没进殿,便听到里头一个声音:“小心别烫着。”软软糯糯,不是富察婕妤是谁?这才想起云澹是有后宫的,担忧他的人照顾他的人比比皆是,他身边人那么多,自然死不了。
“糟了,把东西忘在凡尘书院了!”荀肆一拍脑门,扭头跑了。这一跑,有如那撒了欢儿的野狗,出了宫四下张望,而后径直奔了适才便闻到香味的酒肆。
酒肆内人声鼎沸,荀肆带着定西、正红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伸手唤了小二。那小二大眼睛大耳朵一副机灵相,点头哈腰走过来问道:“几位想吃什么?”
荀肆看着墙上挂着那一排木制菜名牌,花炊鹌子、小天酥、箸头春、萌芽肚胘、白龙曜…这都是什么?单看那菜名儿可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遂细细问那小二,而后点了几个菜。
正红在桌下踢了荀肆的脚,眼珠儿朝一旁一转,小声说道:“您看旁边桌那姑娘,像不像咱们从人牙子手中救下的那个?”
荀肆抬眼望去:可不是?那姑娘细眉细眼,白白净净,脖子上有一块儿青色胎印,荀肆记得。再看她身旁坐的二人,一人粗黑的眉毛朝天吊着、左脸一道深疤,另一人贼眉鼠眼,总之都不像好人。
“怎么来这了?当初不是将她送回家了?”荀肆问正红。
“是。后来还去看过一回,在家中安心种地呢。不知为何来了这儿,待会儿奴..我去探探。”二人说着话,那女子却不经意看到荀肆,而后不自在收回眼,与那两个男子耳语几句,三人站起身,径直出了酒肆。
这就不对头了,陇原人都知晓荀肆进宫做了皇后,那女子自然亦知晓,她不过来请安也罢了,竟然抬腿走了?
“追吗?”正红问她。
荀肆摇摇头:“饿着肚子呢,可不去追她。”眼扫过窗外,见那女子在街对面停下,朝荀肆定定一望,快步离开。
?
不待荀肆发话,定西已起身跟了出去。
那两个壮汉带着一个纤弱女子走在永安河边倒是十分显眼,定西远远跟在后头,见他们拐进了一条破旧的巷子,进了巷子最里那间院子。确认了落脚处后又返回了饭馆,请适才的情形一五一十与荀肆说了。
“这几日你得着机会出来两趟,搞搞清楚那桃子的事。咱们救一回人得救的明明白白的。万一那桃子又被贼人所害呢!”荀肆讲完这几句又摇摇头:“不过看她那神情,兴许自己就变成了贼人。罢了罢了!”指着面前那道名为“雪婴儿”的菜说道:“快吃!这个好吃!”
主仆三人在那酒肆吃了个肚圆方出门,仔仔细细逛起了永安河。
荀肆玩心重,净往那人多的地儿钻,看的都是斗鸡、斗蝈蝈、杂耍这些热闹的玩意儿。她不仅看,还要玩,从那斗鸡笼里挑了体型最为魁梧的一只买下,将它抱到一旁喋喋不休教导它许久,方将它放下去与另一只鸡斗。
荀肆的鸡与她一样好斗,雄赳赳气昂昂斗赢了三场,荀肆高兴坏了,一把将鸡抱起,赢的铜钱揣进怀中,洋洋得意回了宫。将斗鸡放回永和宫,方去永明殿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