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皇后

第43节(2 / 2)

引歌甚至来不及关窗,就见那雨将红砖地面弄脏。忙放下手中的帕子跑过去,将窗关了。听到那雨拍的窗纸呼呼响,惊魂未定。心中叹道:“这是陇原啊!”

掌了灯,将灯放到一处,湿了抹布,一张桌一张桌擦过去。

从前陇原的教书先生年岁大了,胡子白了半边。她到陇原城的第二日,去街上置办家用,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她循着声去了,在窗外看到一个个黑红着脸儿的娃娃正在背书。她已是许多年未听过这种声音,便站在窗外听了会儿。那教书的先生耳聪目明,见有人站在外头,便拄着拐走出来:“要听进去听,鬼鬼祟祟不好。”

引歌并不敢进门。从京城到陇原,虽说远隔几千里,但她贱籍未脱,不敢与人接触。前些日子在路上,绣了些帕子交由西北卫军之人帮她变卖,好歹是个糊口的法子。

“多谢先生。小女不进门了。”她微微弯了膝,又看了一眼那些乳臭未干的娃娃:“适才听他们念书,觉得好听,便多站了会儿。”

老先生看她似是个有点墨水的,便问她:“你是昨日与荀夫人和韩将军一同进城之人?”陇原城就那样大,随便来个生人,便逃不出百姓的眼睛,不知背后议论多少。

“是。”引歌抿了唇,似是做好准备听人讲出一些难听的话来。那老先生却笑了:“陇原城难得来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今日来了便进门吧。在咱们陇原可没那些破规矩。”

引歌心中一暖便随老先生去了,坐在最后,一直消磨到下学。那些娃娃唤老先生为尹先生,尹先生下了学,坐在小桌前咳了一阵,这在摇头道:“老喽!教这一天学身子顶不住喽!”而后看向引歌:“你会读书识字?”

引歌点头:“略懂一二。”

尹先生将笔推给她:“写几个字让我这个老人家看看。”

引歌也不推脱,端正拿起笔,思量一番,落笔迅速干脆,写的是“惠风和畅”。尹先生是这样的人,引歌便这样写了。她的字遒劲锋利,竟不大像女子的字。尹先生看了许久,捏着胡子点头:“好。寻到营生了吗?”

引歌摇摇头:“尚未。”

“打明儿起来私塾帮我教半日功课。每月银钱六十文。”

六十文不多,但加之引歌做绣品卖的钱,应是够活了。于是起身感激的向尹先生鞠躬:“多谢先生赏饭吃。”

引歌万万不曾想到自己此生竟还有机缘去做那教书先生。

夜里在那间小屋内落了回眼泪,好歹能在这光怪陆离的人世间有一份正式的营生,从此不必以色侍人了。

引歌生的美,病弱美人一般。

陇原人不大见过这样小巧的女子,从前陇原最小巧的女子当属荀夫人,荀夫人的几个女儿也相较陇原女子小巧,但好歹得了荀将军的传,到底还是比荀夫人看着大气一些。而今来了引歌这样一个,便觉得稀奇。引歌第一日在私塾教书,讲的是《象传》,“□□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与她的身形极不相称。窗外站着的人便笑出声,学童不知外头大人笑什么,亦跟着笑出了声。

引歌红了脸,不知还要不要讲下去。尹先生的拐棍在地上敲的咚咚响,把人都吓跑了。这才继续讲下去。

引歌用心。娃娃们下了学后,她会留下将那学堂收拾的干干净净,回去后又继续温书,将第二日的功课和典故都理的清楚,方睡去。

今日这雨下的忒急。

引歌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打扫过学堂后便坐在桌前听外头炸雷。那雷从远处轰隆隆过来,到了头顶轰然一声炸开。每炸一声雷,引歌便缩一回脖子,又见那雨势铺天盖地不肯收,遂拿了一本书安心读起来。

无论什么声儿都被那雨遮住,单单那响马声听的清楚。打城门来的,经了书院,便会去二道街。引歌认得这马声,是韩城将军的马。走到窗前,透过窗纸破的那个小洞向外看,韩城一身蓑笠打马而过,那马儿跑的凶,溅起巨大水花。

引歌又坐回桌前,等雨停。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才停。引歌在学堂凑合了一夜,待雨停便关了门朝家走。途经那家面馆,见韩城的马拴在那里,韩城正坐在门口吃面,一筷子面入口,抬头看到引歌,朝她颔首。引歌停下步子,朝他弯身,给他请安。

见他不再抬头一心吃面,知晓自己该走了,于是加紧了步子匆匆走了。

韩城这人冷面,打那日京城出来,再未跟引歌说过一句话。引歌跟在荀夫人轿后头走,时常听到荀夫人在轿内哭。引歌每每听荀夫人哭,都会红了眼。荀夫人离了女儿万箭穿心,引歌独身一人万箭穿心。行至第三日,鞋破了。荀夫人下了轿,看到后头跟着的人坐在马车后去啃一块儿馍,可怜极了。也就比肆姑娘小那么三两岁之人,就尝遍人间苦了。又见她脚尖儿破了,便叫丫头拿了两双新鞋与她,又亲自端了一碗肉汤让她就馍吃。那肉汤里还藏着一个蛋几块儿肉,引歌顿觉自己受了上天厚爱,遇到了这样好的荀家人。

说回眼前。

引歌走了几步后,有心与韩城说几句话。前一日他经过之时,引歌看到他的脸受了伤,细长一道口子。便依着手中的一本药书,去药铺抓了一副药,磨成了膏,那膏从前自己家府中亦是用过的,这会儿就在她身上。她有心给韩城,又担心韩城嫌弃。

引歌是卑贱之人。她一心想报恩,然荀家和韩城不缺任何东西,她能拿得出的只有心意。思量许久方转身去到韩城跟前:“韩将军。”

韩城抬头看她,似是并未想过她会上前说话,眉峰聚起。

引歌有点怕他,慌忙将膏药置于桌上:“韩将军行军打仗,时而受伤。这是自幼家中常备的损伤膏药,涂抹于患处,三五日便可痊愈。”并未提他脸上之事。

韩城看那膏药许久,缓缓说道:“有心了。”而后递与身旁人:“给弟兄们用吧!”

引歌转向那人:“还望张校尉不嫌弃。”

张越忙起身:“多谢姑娘。”

引歌这才离去。她不笨,适才韩城的举动一是为避嫌,她是青楼出身的贱民,若与她行的近,会落了旁人话柄;二来,他应是嫌弃的,想来是担忧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会以报恩之名贴将上去。

引歌眉头皱起,觉得脸没处放了。自己并没有那层意思,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万万不敢高攀韩城。她亦没有那样的风月心思,好不容易从风月场中逃出之人,绝不会再沾染风月。

回了住处,看到一片狼藉。租来之时贪图便宜,这会儿方知贵有贵之理。那面土院墙这会儿已是塌了下去,屋内窗棂亦被风吹坏。引歌叹了口气,去寻房主。房主亦是好人,站在院内左看又看,方说道:“这面墙砌成砖墙,窗换一扇新的。”见引歌皱眉,忙说道:“不要你银子。”

引歌感激。心道自打来了陇原,所遇每一个人皆好。引歌对陇原生出了薄薄一层情义。

韩城用完面,去了营地。今日要商议接下来排兵布阵。

到了营地,见宋为、严寒二人已在荀良帐中,互相招呼过后便坐下,一人拿了一份舆图,先各自推演兵法。

朝廷为保陇原,调派来两位将军,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阵仗。

这四人都是狠角儿,待各自推演过后一起排布,竟都是不要命的主儿。各自守了一方阵地,杀伐决断颇为痛快,待演过一回,都已汗如雨下。

荀良笑着对宋为说道:“都说宋将军是玉面将军,这一身杀气!”

“前些日子打那仗,总觉得不尽如人意。今儿再敞了思路狠狠的打,格外过瘾。”宋为笑道,而后看向韩城:“少年将军用兵奇才,不输荀大将军和穆大将军。后生可畏,大有可为。”

韩城微微一句:“宋大将军谬赞。”他从前是个粗人,只知行军打仗,这两年被荀叔按下读书,学识长了不少,讲话也文气了一些。

宋为见他寡言,一张脸生的坚毅,便问道:“这会儿咱们稍事休息,闲谈几句。韩将军而今二时有二了吧?可相看人家?”

韩城摇头:“末将行军打仗,不预备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