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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的馄饨摊儿,在初八这日终于摆起来了。
从初二便开始张罗,阿婆帮着牵线买了辆板车与能装一担柴的火炉,李大哥帮着张罗的猪肉,还有年前存下的荇菜。
而地界儿便在市集的路口处,过往赶路人不少。
她忙得热火朝天,阿郁却始终皱眉,对她的兴奋不解:“你大可不必这般。”
苏棠只道:“往后你离开了,我自己也有个营生的手段,再者道,你如今都须得我养着。”
阿郁被她说的脸色一沉,便再未理会过她这些事。
只是凡事都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苏棠以往纵马驰骋京城官道时,虽也是万众瞩目,但那时她到底骄纵,权当那些目光是歆羡。
而今,却要迎着众人目光里的打量,站在寒风里等着食客上门。
她的运气不错,白日里虽因着拘谨未曾开张,可黄昏时分,竟迎来了几个穿着官服的吏员,正揉着胳膊朝这边走,脸上尽是赶路人的疲惫。
一人看到此处冒着的热气,便张罗着走到跟前。
不多时,苏棠带来的唯一一张长桌已经被围的满满当当。
“今年这冬,也不知何时才能过去。”张奇揉着胳膊叹着,“再这么寒下去,山民们没怎样,咱们可都累死了。”
“张兄此言差矣,不为百姓分忧,何以到大人手底下!”赵凌严谨道。
“话虽如此,可成日奔波,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张奇咕哝一句,恰逢苏棠将馄饨上来,他顺口一喝,长叹一声:“舒坦。”
赵凌瞪他一眼,倒是沉稳吃着馄饨。
“瞪我作甚?”张奇轻哼一声,“也不知那铁公鸡的钱家,今年怎的便发了善心,竟出了这么多血。”
有旁人应和:“自然是咱们大人有法子。”
“那倒是,”张奇满眼与有荣焉,“莫说一个秦家,便是当初的首富苏家……”
“张奇!”赵凌声音严厉了些,“莫不是忘了大人交代的?”
大人性情温和,可时日久了,做手下的自也察觉到,凡是提及苏家,大人总是神色肃厉、眉心微蹙。
虽不知为何,但大人不愿提及苏家。
张奇自也是知晓的,乖乖住了口,只是他到底话密,转了话头朝苏棠笑道:“老板娘,你这馄饨皮薄肉多,好吃的紧。”
苏棠笑了笑,道声过奖,唯有攥着瓷碗的手微紧。
临走时,张奇又端走了一碗馄饨,说他们秦总管忙的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用晚食,带回去给他尝尝,碗明个儿送来,还给了苏棠五文钱抵押。
苏棠自是同意的。
……
回到院落时,天色已经黑了。
苏棠今日忙碌了些,用过晚食,将药煎在火炉上,便静静靠在床边沉默不语。
郁殊躺在床榻上,抿唇看着女子的侧影。
她今日很安静,安静到以往晶亮的眸子都有些暗淡,此刻更是悄无声息。
郁殊蹙眉,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本无知觉的双腿逐渐开始有了生机,左臂也能微微用些力道。
勉强撑着左臂,坐起身后他方才发现,苏棠靠在床边睡着了。
她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柔腻的光泽,卷而翘的长睫在眼睑上映出细密的阴影,此刻正不安分的颤抖着。
以往,他总爱看她的眉眼,他也只喜欢她的眉眼。
她的眉眼,像极了依依,只是依依不会用那般亮晶晶的目光望着他。
而今,当她低眉敛目,他方才察觉,她的样貌如一朵海棠花,粗衣陋钗都遮不住的娇媚。唯有唇,总爱固执的轻抿成一条直线。
他第一次意识到,她不是依依。
依依曾满眼向往道,她会嫁给人上人,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存在。
可是苏棠……郁殊蹙眉,她很奇怪。
当初靖成王府的人死走逃亡,却唯有她,站在宫门口,望着他低声问:“疼不疼?”
他本该在乱葬岗死去,这是他曾想过无数遍的结局——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最应当有的结局。
她却将他救了回来,好生照料。
以她的样貌,若想过得安好并不难。却宁愿做最低贱的营生来养活自己还有……他。
烛火摇曳了下。
郁殊眸光随之动了动。
这段时日,他察觉到年少的身子,会随着时日推移而逐渐成长,比起寻常人要快上许多。
他如今的境遇,像是步入了时节的歧途。而快速的成长,如同在纠正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