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提着食盒去找陆子洵时,他正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吃着微凉的素面。
看见她来,他惊了许久,匆忙将卷宗都收拾利落,这才问她有何事。
她便将月牙馄饨端了出去。
陆子洵怔愣地看了那晚馄饨许久,眼神复杂难辨,她看不清楚。只盯着他问,快尝尝,我亲手做的,好吃吗?
陆子洵吃了一口,又静默片刻才说,好吃。
那次,她在一旁看着他吃,心想有个温柔清雅的夫君,也是不错的。
虽然她没有丫鬟们满脸羞红说的“心尖尖满是好哥哥”的感觉,但对他却也是满意的。
可惜,后来,她终于懂他目光里的“复杂”是何意了。
是利用后几不可察的亏欠。
“碰”地一声响,唤回了苏棠的思绪。
她猛地回神,不自觉朝发声处望去,没想到竟一眼便对上了对面铺子里那人的目光。
方才只顾着看那诱人的肉,未曾注意,那持刀的,正是她的隔壁邻居——那个叫李阿生的男子。
他依旧穿着黑衣,长发高高束起,目光和他这个人一般,也硬邦邦的,迎上她的目光后,愣了愣便飞快避了去。
苏棠眼睛却倏地一亮,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自己能做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她本就学的不精,自是不能充当营生的活计,可是……
思及此,她匆忙牛饮般将温热的茶一饮而尽,放下三文钱便朝对面走去。
虽是邻居,但到底还未说过几句话,再加上那李公子性子冷,苏棠心中仍有些忐忑。
等到铺子的宾客都离开了,她才走上前去:“李公子……”
李阿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姑娘要多少肉?”嗓音沉稳如钟。
“不,”苏棠匆忙摆手,缓了会儿才红着耳根问道,“不知……李公子这些肉,是从哪儿进来的?”
毕竟是旁人吃饭的活计,她这么问,实属无礼。
李阿生终于抬头,古铜的皮肤透着一股力量感,仿佛与整个铺子格格不入,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肌肤白皙胜雪,双眸澄澈如波,一缕发丝散在脸庞,虽穿着粗布麻衣,但难掩那股出尘脱俗之感。
而她的手……李阿生垂眸,只被一个小竹篮便坠的通红,这样一双手,适合被人好生娇养着,而不是做粗活:“你不合适。”他冷声道,垂眸便再不看她。
苏棠一愣:“什么?”
恰逢此刻有客上门,李阿生没再理会,随意挥了两下平平无奇的菜刀,肉割的干净利落。
直到又送走几位宾客,苏棠仍旧站在那儿,倒引来不少客人看着这位娇娘。
李阿生皱了皱眉,市集上到底多是男子:“若无事,姑娘便先行离开吧。”
苏棠碰了个“硬钉子”,心底竟也跟着上来几分以往的脾气,走上前道:“我要二两猪肉。”
李阿生望她一眼,刀法极快的切好,又以干净稻草将肉串起,包在油纸里递给她。
“你不称一下?”苏棠疑惑。
李阿生头也没抬:“不用。”
苏棠咋舌,终挎着提篮走了出去。
已近午时,该回去了,那少年……但愿自己想出的法子管用。
……
今冬比起往年来要来的凛冽,又逢庙堂权势变更,朝中暗潮涌动,近郊的冻死骨比往年都多了些。
陆子洵今日来此,也是来探看实情的。
天子居于庙堂,离百姓太远,且到底年岁尚小,如今朝堂之上,不少臣子蠢蠢欲动,可那最大的权臣“没”了,一时之间无人能压得住。
最受苦的,当属百姓。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力所能及护些百姓免受寒潮之苦。
今日午时,陆子洵刚从一处商贾家出来,本想探听些近郊冻死冻伤的数目,那商贾竟愿捐两千床棉被、五千担柴助百姓过冬,也实属意外收获,便多待了一会儿。
手底下的秦成见他出来,忙跟上前:“大人,如何了?”
陆子洵温声道:“收获颇丰。”
秦成了然,大人一贯温敛,能让大人说出这番话,大抵事情的确超出预期了:“看来有好事,”他憨厚一笑,“今晨众人还开玩笑,若这样下去,只怕这年都过不好,没想到这么快转机便来了,大家伙能过个好年了。”
好年……
陆子洵脚步一顿,他已有十余年没过年了,一直孤身一人,倒也没觉得如何。
却莫名想到,有一年除夕,有个女子提着月牙馄饨找到他,将冒着热气的馄饨放在他跟前,双眼亮晶晶的瞧着他,大有“他不吃完她便不离开”的架势。
那是……爹娘故去后,他第一次与人过年。
他始终记得,那日她离开时,天色隐隐有些暗了,她跟在前来接她的丫鬟身后,一点点消失在转角。
他站在府邸门口望着,心中说不上是何感觉,只在他转身又要面对空无一人的府邸时,那本已走到转角的女子突然便转过头来,唤着他的名字,笑的明媚张扬,而后对他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