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这一夜就如往常一样,因太医用了珍贵的镇痛药,所以毒素没折磨他半分,就连脸色都不显任何病态,这是他惯常过的、尊贵的生活,却不会想到,有人为他试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差点回不来。
吃早膳的时候,他目光在四周逡巡,发现没有谢以云的身影,便问:“谢以云人呢,去哪了?”
淑妃正在为他舀清粥,说到这孩子,她放下勺子,说:“他啊,给你试解药后,现在在耳房睡着呢。”
淑妃说:“你昨天危急的情况可把为娘吓死了,是他主动出来要试药的。”
朱琰反问:“试解药?”
淑妃挑拣昨天一些事说,朱琰听到谢以云想要一个与她自己有关的要求,他撑着下颌,长睫低垂,只看着清粥,似乎自言自语:“他想要什么?”
淑妃不甚在乎:“太监能要什么?顶多是金银珠宝,再不济,想要什么权力,我们给他就是。”
说到这里,淑妃对谢以云的印象不错:“这孩子不愧是你养的一条狗,对你是挺忠心的。”
谢以云是朱琰的一条狗,是紫烟宫上下都知道的事,但是,听到淑妃漫不经心的夸赞,朱琰第一次觉得不快。
明明是他自己给谢以云定的位置,临到头来,又觉得不合适了。
他想,这和他在山洞捋清的心思有关。
朱琰顿时没有任何胃口,匆匆吃了一口粥,撂下碗筷,快步走去耳房,但他来晚一步,有宫女正在收拾被褥,一看到朱琰纷纷福身行礼。
“人呢?”朱琰问。
宫女回:“长公主问云公公吗?不久前他刚离开耳房,不知道去哪里。”
朱琰退出耳房,他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可是没有一个知道谢以云去哪里,直到他转回碧云轩,才看到谢以云。
她背对着他,宽大的绛色衣裳更显她身材娇小,她笼着袖子躬身,好像在和淑妃说什么,淑妃幽幽叹口气。
淑妃看到朱琰,朝他招招手:“琰儿你来了,正好,我还想让人去找你呢。”
谢以云知道朱琰在她身后,便侧过身,行礼。
朱琰打量着她。
她一张小脸煞白,向来圆圆的眼睛半阖着,是难以言喻的温顺,让朱琰又想揉揉她的发顶,他又看到她没有一丝多余软肉的脸颊,心想,还是太瘦了点,以后要让谢以云多吃点,吃得揣在手里软乎乎的,那是最好的。
“琰儿?”淑妃反问。
朱琰回过神,他背着手阔步走到桌前坐下,对谢以云说:“过来。”
谢以云下意识朝他走出一步,却停住,抬眼看看淑妃,因为她把要求和淑妃说了,现在,应该是由淑妃和朱琰说。
而朱琰见她收回脚步,不由皱起眉头,死死地盯着谢以云。
淑妃还没察觉异样,只说:“琰儿,我刚刚跟你说,小云子试药的时候提出一个要求,你还记得吧?”
朱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记得。”
朱琰心思灵敏,一下猜出,谢以云把要求跟母妃提过后,敢理直气壮地无视他,他倒想看看,这个小太监能提什么要求。
淑妃瞥了谢以云一眼,再说:“小云子说,以后不想在紫烟宫服侍,他想离开紫烟宫。”
其实,淑妃听谢以云说这句话时,还不太信,明明谢以云在朱琰这里所享受的,是其他太监没有的身份地位,在所有人以为他忠心不二时,他居然想离开紫烟宫。
朱琰脸色没有明显变化,就像在聊天气那般寻常,只是歪了歪头,同谢以云确定:“你说什么?”
谢以云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没发现任何不快,她心里定了定,躬身行礼:“回殿下,奴才的要求,仅仅是离开紫烟宫。”
她把对淑妃说过的说辞再说一遍:“关于殿下的真实身份,奴才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和任何人说,也请殿下和娘娘看在奴才尽心尽力服侍的份上,信奴才一回。”
沉默。
谢以云后知后觉发现,四周的空气好像在一瞬之间堕入寒冬,冷厉得紧。
却看朱琰脸色莫测,他抬起脚,猛地踹向还没收走早膳的八仙桌,力气如此大,导致整个桌面被掀翻,“哐啷”的一声巨响,杯盏碗筷全部摔到地上!
谢以云吓得跳开一步,她观察朱琰的脸色,这才发现他眼眶有点泛红。
淑妃也是被狠狠吓到,她知道自己儿子秉性,连忙唤来宫女,扶着宫女的手后退,离开碧云轩。
一时间,碧云轩只有谢以云和朱琰。
只听朱琰又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以云总算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八个字,一点都不和善,她敢肯定,如果她把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点,朱琰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颤抖着跪下,想起淑妃的承诺,说:“殿下,昨日娘娘答应奴才了!”
朱琰两步走到她面前,他俯视着她:“我母妃答应的事,又不是我答应的事。”
他连自称都没用上,只用了“我”字。谢以云慌张地眨了眨眼,脑子倒是转过来了:“那奴才去找淑妃娘娘。”
朱琰气笑了。
天知道他花多大的力气咬住嘴唇内的软肉,尝到血腥味才让他冷静下来,可谢以云一句话,轻而易举推翻他仅剩的冷静。
谢以云想走,不对,她居然敢走。
朱琰闭上眼睛,他额角“突突”直跳,被背叛的剧烈愤怒徘徊在他胸腔,他对她够好了,她出去问问,以前那些太监在他手上,哪个能活过三个月?而她不仅活下来,现在有身份有地位,谁敢小瞧紫烟宫的云公公?遇刺的时候,除了他去救她,还有谁留意到一个小太监?
她却不知足,居然想走。
尤其是现在,朱琰好不容易稍稍清楚自己心中所想,还想着要怎么怜她,结果,谢以云的作为,就像一个巴掌,恶狠狠扇在他脸上,打得他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