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嗯一声,用力抓着她的手,一开始一直不肯闭上眼睛,到后半夜的时候,身心俱疲加上又开始低烧,终于支撑不住,还是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他睡着了之后,阿善爬回自己的病床,没多大会,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床边坐了一个背影宽厚的中年男人,动了动想要坐起身来。
男人若有所感,回过头来,阿善一眼就认出是林父,本人比照片里看起来要更加沧桑年迈,眼角的细纹十分明显,一看就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身上的外套也是又脏又旧,指甲缝里带着灰尘,应该是干苦力活养家糊口的。
男人看见她醒过来,小脸苍白,单薄脆弱的模样,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想说的很多,但最后哽咽着说了句:“我们善儿吓坏了吧,没事了,爸爸在这儿。”
阿善也努力扮演着一个受到惊吓之后,终于见到父母,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溃不成军的女儿,泪珠滚下来:“还有很多同学没有被救出来。”
林父安慰:“国民们都在关注这件事,海洋警察厅也一直在派人救援。”
可能是两人的声音有些大,崔世被吵醒了,他拉开帘子,和林父对上视线,林父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他脸色苍白,也是一副受了惊吓之后的模样,问:“你也是檀园高中的学生吗?”
崔世点点头,林父关切地问:“你父母还没有来吗?”
他看了一眼林善,自嘲的轻笑一声:“我死了,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吧。”
林父见不得崔世这么自嘲,他身为父亲最懂身为父母的心,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只是迫于生活,又或者是不善于表达:“别这么说,你父母肯定都很关心你,可能是还没看到报道,又或者是正在往这边赶,而且你们落水,手机泡了水根本打不通,父母肯定很着急。”
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崔世,让他给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
崔世却侧过头没有接:“不用打,我父亲在国外,即使知道了也赶不回来,而且我现在也没什么事。”
林父:“那你母亲呢?给她打个电话吧,你自己在这儿没有大人照顾怎么行?”
他静默了一会儿:“她去首尔参加插花的艺术培训,是三天两夜的封闭培训,手机会被收起来。”
林父陷入了苦恼,其实他看阿善好像没什么太大事,应该只是受了惊吓,医生说可以出院休养,而且他们家现在的情况也不知足以支付这样高昂的私立医院的费用,所以是想一会儿就带她回家的,但是看着对面也是刚从巨大的事故中被救援活下来的男生,情绪一看就很不稳定,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在这,实在是难以安心。
这可怎么办?
崔世很敏感,也很会看眼色:“没事,不用在意我,这里有医生照顾我,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都快高三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林父听他这么说,立马提高了声调:“那怎么行,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怎么行?”
说完之后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身身旁的女儿,下了决定,沉声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到我家,我先照顾你,然后你联系你母亲,等她从首尔回来,再把你接回去。”
“这医院离安山远,离首尔也远,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实在不放心。”
阿善看了眼崔世,倒是觉得林父这招可行,隐藏男主嘛,总是要培养一下感情的,才有利于进行攻略,于是开口附和:“你自己一个人呆在医院应该没办法好好休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当时林善给林父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工地上工作,根本没有时间接她的电话,后来还是晚上快下班的时候,看到自己女儿发来的短信,工地上没有电视,他也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慌了神,焦急地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实时的报道,才知道女儿前往济州岛修学旅行乘坐的世越号沉船了。
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按照林善发来短信的号码拨回去,那边的医护人员告诉他,被救援出来的学生正在附近的医院接受治疗,他连忙和同工程队的同事借了一辆车,连夜赶到这儿。
都是给别人打工的,借车的同事家境比他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这辆车也是二手车,没有几年就快要报废的那种,窗户薄,空调也不太好用。
林父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心还是比较细,来的时候特地把同事的外套也给借来了,生怕女儿冷。
阿善坐在副驾驶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很暖和,从昨天落水之后,第一次这么暖和。
崔世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只觉得恍若隔世。
林父从后视镜看到他穿的单薄,没怎么犹豫,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扔到后座上,嘱咐:“穿上点,刚退烧,别再感冒了。”
衣服拉链打到崔世的手上,冰凉又疼痛,但他好像没有感觉到似的,拿起皮肤,衣服上沾满了工地的灰尘还带着些许汗味,如果是以前的话,他肯定无比嫌弃,然后礼貌疏离地说上一声谢谢不用了。
可这个时候,却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外套上的余温让他能汲取到温暖,感觉到自己确确实实活着,展开之后穿上,真心实意的说了声谢谢。
这里的医院离安山市很远,林父快开了将近五个多小时,才带着两人回到家里。
崔世知道林善家境不怎么好,很贫穷,但是没想到穷到这个地步,住在中层楼天台上的简易房子,虽然破,但很整洁。
林善甚至还在天台外面放了一个摇椅,晴天的时候可以晒晒太阳,但是因为前几天下了雨一直没有整理,落了不少灰。
崔世不着痕迹打量着,礼貌克制,其实阿善也没比他对这个地方熟悉多少,毕竟她是昨天才穿到这副身体上的。
林父简单给两人做了一点吃的,然后就去找同事还车,顺便把两人泡水,坏了的手机拿去修。
崔世不敢自己一个人呆着,几乎是一步不离的跟着阿善,看林善在视线范围内,他会觉得很安心,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总觉得很冷,周身好像浸着冷冰冰的海水。
阿善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随便翻了翻,几乎就拼凑出林父的信息,是a建筑公司的工人,工资不算太低,但经常被拖欠,可他没什么学历,只能干这种体力活,林母很早之前因病去世了。
林父晚上的时候才回来,两人的手机也被修好了,他说让崔世给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不过确实像崔世说的一样,他开机之后甚至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他给母亲打电话也一直没有人接。
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但眼底的失望却掩饰不住。
林父很心疼他:“没事,你安心在这呆着,你们俩应该饿了吧,我去做饭。”
饭菜很快准备好,林父吃饭的时候喜欢看电视,今天也不例外,下意识打开电视,结果电视里正在播报的却是世越号搜救打捞的快讯。
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阿善和崔世都扭过头看向电视,昨天还能看到船体一角的世越号,现在已经完全沉没了,屏幕底下滚动的横条滚动着字幕,上面显示还有250名学生仍未搜救到。
崔世抿着嘴角,周身弥漫着哀伤的气息,林父一下子关掉电视,不想让两人再看,语气也不怎么轻松,透着微微的沉重:“我请了几天假,学生家长们都在珍岛体育馆那儿等待搜救的情况,我打算去那帮帮忙,你们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这种时候活下来的人,除去一开始劫后重生的庆幸,随即就陷入了巨大的负罪感中,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今后的人生都会陷入到这样挥之不去的阴影中,带着巨大的负罪感和内疚痛苦的活下去。
看完新闻之后,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了,林父收了碗筷之后,嘱咐两人洗漱完赶紧休息。
林善还是住自己的房间,崔世住林父的房间晚上。林父睡沙发上。
崔世很疲惫了,可是却没办法洗漱,他没有办法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会觉得恐惧,船舱里的画面,还有跳到海里之后的画面,都会在他脑海里不停的循环,让他控制不住地恐惧,接触到流动的水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