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司机是沉家的老人,跟了沉培叁十年,当年对上中学的沉铨颇为照顾。他急匆匆领沉铨去地下车库,递来一根烟,自己也衔了一根。
沉铨扫了眼牌子,没接,“韩叔,不用。”
他坐在左后座,真皮椅散发出一股从记忆里扑面而来的古龙水气味。
烟是沉培以前常抽的,古龙水是秦琬给他买的,一直在用。
车里样样都让沉铨极为不适,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头脑又乱。
他下意识打开相册,翻陆冉的照片。相册里只有五十七张图,票据、签字页占据了大部分,所幸存着几张她的远景照。他不喜欢照相,两个人没有合过影,但是没关系。
他见到她的脸,见到她的笑容,就好像她在身边,心能瞬间静下来。
“董事长的情况很凶险,他昏迷前吩咐我们叫您回国。”韩叔从后视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沉铨,生怕触到逆鳞,不过沉铨愿意来,就万事大吉。
昨晚十点多,沉培结束总部季度会议后与其他董事发生争执,情绪激动之下脑血管破裂,倒在办公室里,引起集团内部恐慌。暗喜的人却并不少。除了某些对董事长位置虎视眈眈的大股东,贺氏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沉培叁年前突发脑溢血,身体大不如前,去年年底又大病一场,动过手术,不得不退出日常管理。儿子沉铭不涉集团事务,重大决策全部由亲信监督,几个人虽忠心,能力却欠奉,第一季度的财务报表出来后,沉培明白自己必须去一趟公司整顿。
净利润损失惨重,其一是因为几个子公司被贺氏的营销手段抢了市占率,对方同时在原料供应端设置障碍,迫使光宙暂停数条重要的生产线,大幅降低了收入。其二则是集团严重的内耗,两个老资历的经理兼董事在争夺下一任董事长之位,派别划分明显,硝烟弥漫间内部无法形成协同,并导致了报表上一笔不明的巨额开支。
沉培被在危机时刻窝里斗的两个人气到脑溢血复发,昏迷前含糊地让亲信把沉铨叫来,像交代遗言。
他尚存清醒,知道这个儿子能把他气到医院里,也能让他从里头出来。
只要沉铨愿意。
可十有八九,沉铨不愿意。
他恨沉家都来不及,怎么会回国当一个力挽狂澜的工具?
没人比沉铨更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可他仍然回了国,这其中的原因,连他自己也讲不清。
他看着陆冉的照片,觉得认识她之后,自己就变得脆弱。
昨天下午两点半开完会准备赶往博物馆,他再次接到沉铭的电话。对方求他回来救救爸爸,只要光宙渡过难关,爸爸一定会理解他的选择,不再逼他做任何事,世上只剩这一个跟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多幼稚的说辞。沉铭二十二岁,从小被父母宠得单纯无知,没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说过一句好话,这时却在电话里委委屈屈,六神无主。
不再逼他做任何事?沉培是用命来逼他回国,一旦扛起摊子,哪有那么容易放下?参与集团事务首先需要在光宙任职,只要他踏出这一步,就骑虎难下。贺氏和光宙的斗争到了最后阶段,光宙落于下风,若能挺过去,两个董事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民心所向,沉铨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子就会被顺理成章推上王座。
姜还是老的辣,从沉铨去年终于回国、肯同桌吃饭开始,沉培就看准了这个儿子有所改变。知子莫若父,沉铨聪明,无畏,孤独,欠不得人情,更要命的是心软,叁年前他欠了沉家一笔债,这张底牌沉培一直藏着,现在打出来,成功地让他第一时间回国。
沉铨的能力有目共睹,他回来,就是董事会放出的信号——重振军心,反败为胜。
“去公司。”
韩叔正抵着方向盘发愁,路上车太多,还要给消防车让道,到医院遥遥无期,冷不防听到这一句,诧异地啊了一声:“小沉总,咱们先去医院看看吧,大夫有话要和您说……”
“秦琬和沉铭不是都在吗?做手术该签的字应该已经签过了。”沉铨嘲讽道。
镜子里的目光冷得像冰,韩叔在心中一叹,在前方调头,惹得后面车吃个红灯,狂按喇叭泄愤。
叁环内的繁华地段,车如流水马如龙,紧跟时尚潮流的店铺酒吧一家连着一家,看得沉铨更加烦躁。他习惯了D市每天下午清静的路面,路边破旧的砖瓦房,他想念阿尔马蒂区海边的家,花园里两条德牧,厨房的杯盘碗碟,客厅的版画木雕,还有等他回来、叫他保重身体的人。
离开一天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