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让怔一下,若有所思:“朝廷今年对可丹部的开战亦是如此态度。莫非朝堂如今,主和派占了上风?或是……国库开始缺粮缺钱了?我得写信问一问三叔。”
封嘉雪不语。
好一会儿,她才疲声:“二哥,你说,我们打仗就打仗,为何总要被长安的内斗牵着呢。我只想好好打仗,不想管长安。长安每次来人,都被我打发了回去……太后不断说喜爱我,想将她侄儿许给我。可怜她侄儿,这是要当联姻工具,来讨好我,将我拉去她那一派。
“可是这些事儿真烦,是不是?”
原让温声:“这些事儿,平日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的……”
封嘉雪淡声:“我晓得。你们凉州以前就不管长安的态度,但是原二哥当了元帅后,和长安的关系却处得不错,长安从未克扣你们的军粮……”
原让:“这都是三叔的功劳。”
封嘉雪不说话。
黑夜高烛明耀,火把燃着熊熊之光。原让侧过脸看封嘉雪,见她侧脸坚毅、唇习惯性地绷成一条细线……原让心中不觉一软,心想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罢了。
原让柔声:“阿雪,你在想什么?”
封嘉雪回神:“我在想我族中兄弟们。我在脑子里费劲地挑人,看谁长得不那么歪瓜裂枣……这些人天天烦我,我就应该也往长安送一个人,给我们益州军联姻去。”
原让无言半晌,道:“莫开我三叔玩笑。”
封嘉雪:“不开玩笑,我认真的。”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双双神情一凝,看向营门的方向。火光中,一个骑士在几位兵士的带领下,匆匆走来,手中拿着黄轴。在他到来这刹那时间,席间静下,所有人都紧盯着——
那骑士被领到原让下方,他先想两位大将军行礼,才气喘吁吁地扬起自己手中的黄卷:“来自长安的圣旨,元帅是否现在接旨?”
在封嘉雪看去,原让眼神微妙地停顿了刹那,原让才撩袍站起,俯身拱手,做足接旨的姿势。
这封圣旨,便是长安对凉州这一战的反应。前面乌泱泱,又夸又贬,拉杂了几百字,最后才说到最重要的——
“陛下赏罚分明,功不抵过,升原七郎原霁为明威将军,从四品下,赐绯服金带,千里名驹一匹;原兵马大元帅,冠军大将军原二郎原让,因私废公,延误军机,贬为怀化将军,正三品下……原二郎,原七郎,还不来领旨?”
封嘉雪在旁抱臂:怀化将军,比她的云麾将军,也只高一阶了。
宣旨骑士念完后,对原霁笑道:“恭喜七郎了!千里名驹,可是陛下新得的宝马。陛下自己都舍不得骑,却送与将军……这般恩宠,七郎要知道陛下的苦心啊。”
原霁对朝堂上那位皇帝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那宣旨的骑士,自然无人为难。只是原霁听到自己军职生得这般快,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但是当他听到二哥的军衔被削了整整两阶,神情不由一怔。
军中将士们在下的窃窃私语,传入原家兄弟耳中——
“七郎果然是这块料,朝廷也知道。”
“二郎确实不如七郎,这也没法子。”
“过不了多久,元帅就会换成七郎吧……”
原霁回头,目光幽沉地盯着身后的军人们。他身上的气势,成功让那些声音住了嘴。骑士将圣旨送到二人手中,原让让人下去领赏。原霁看向他二哥,见二哥神色如常。
原霁目中浮起些许不痛快。
原让抬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算是抚慰他。原让笑:“什么表情?升了官还不高兴?以前不是天天跟我吵着要上战场么,现在多的是机会了。”
原霁望他一眼。
原霁轻声:“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有将关妙仪还活着的事情告诉你……”
原让打断:“不提也罢。七郎,都过去的事儿了。”
原霁:“不是,如果你真的因为我没有告诉你这样的事,而白白送了性命……”
他脑海中,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中亲见原让死。
撕心裂肺般的痛感,无知无息的绝望,到现在都萦绕在原霁心口。他只要想起来就心悸,想起来就万般后悔——
他早就知道关妙仪活着!
可他为了关家瞒了下去,用这个消息威胁着关家不要跟原家开太多条件……因为他和自己的父亲反抗,他要娶关幼萱,他不想让关家名誉受损。
然而就是他这样的隐瞒,在梦中害死了原让!
如果原让早知道关妙仪活着,那原让就不会中陷阱,原让就不会死……
那仅仅是梦么?可为什么那切肤之痛,绝望之感,让原霁一点儿无法说服自己只是一个梦?原霁完全想得到,如果二哥死了、如果二哥因为他的隐瞒而死……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活得开心。
他会一直活在愧疚中,活在对自己的厌恶和恨怒中。他不可能再娶关幼萱,他会杀薛师望,也会对自己和关家都迁怒。可是他报复完所有人,二哥依然不会活过来。
他的少年天真,害死了二哥,也会毁掉自己的一辈子。
那是梦么?那也许是因缘巧合的另一个真正人生……血淋淋的人间真相,磋磨着原霁。梦中的原霁,痛彻心扉,自毁自恨,却换不回来原二郎。
原霁声音带着颤:“二哥,你不知道,如果我早早告诉你……”
原让温和道:“少青,天下没有神机妙算的人,对不对?不要因为一时的偏左的想法,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还要教你一个道理,你不能负担起所有人的性命,你得原谅自己。”
原霁抬起半张脸,英俊面容的下半边掩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