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自己就宽慰了自己,变得没那么生气了。
一来,怒气伤身,她天天生气做什么?多练几下剑,跟朋友出门散散心,也就好了许多。
二来,她完全清楚,哥哥就是那么个脾气。
――她名义上的兄长,姜月章姜公子,根本不是什么世人夸赞的清高傲岸、光风霁月、风度翩翩佳公子,而是有一副阴沉沉的、小心眼的、霸道任性的狗脾气。
什么芝兰玉树,除了光鲜的皮囊,其他都是装的,装的!
他对她,就像小孩子对待最心爱的玩具,非要紧紧抱在怀里,死抓着不放,谁若敢抢,他能一口将人家咬死。
他太珍爱她这样“玩具”,珍爱到想把她抱在怀里勒死,都不愿意松手。
哪怕,她是为了他着想,才要稍稍离开片刻,他都不许。
如有违背,他就会变成一只愤怒的火炬,非要逼着她低头、道歉,他才能勉强满意不可。
以前他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心思深沉,还挺狡诈,所以便是生气,他也只以一种和缓的方式发出,譬如拉着她唠叨半天,半开玩笑地言语敲打一顿,或者就闷闷地闹几天别扭,要她花样百出地哄了,又做出许许多多的承诺,他才能恢复成为那优雅体贴的好哥哥。
像这回大发脾气、口不择言、乱摔东西――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失态。
裴沐承认,她着实是被伤到了。
以前他虽然同样阴沉霸道,好歹面上和和气气,她也就能自我欺骗,乐观地想,姜月章是个好哥哥。
可现在,他自己将假象全都打碎了。他看不上她为他奔波得来的药品,也看不上她精挑细选的礼物;他只是揪着她对他的违背不放,还直言说她不是他弟弟……
是,她的确不是。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裴沐一直记得,自己是八岁那年被带到姜府来的。养母说实在养不起她了,正好姜家要收养一个天赋好的男孩儿,去给嫡长子当护卫,养母就大着胆子给她伪装了,把她送过来。
所以,按照北齐的律法,她出身庶民,血脉万万比不上高贵的姜公子。
姜月章对她好,无非是自幼相处的情分,哪里能真将她当手足了?若真是手足,哪里会行事只看自己心意,不顾别人感受。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宝贝那些礼物――那是她在姜府里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一点点东西,怎么就忍心弄坏了,还摔她脚边?
太伤人了。
就算要打碎别人的幻想,也没有这样凶狠的。尤其还是他来打碎。
裴沐挺伤心的。
想来,她不怎么气了,却更伤心了,也不知道这样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她自幼寄人篱下,心思其实也免不了细腻敏感的一面。这么真真正正地一伤心,她哪里还肯主动低头?
她不哄了,谁爱哄谁去吧。堂堂姜公子,还怕找不到一个新玩具?
大不了,她就当一个弃子,被姜府发配出去,去山里挖挖灵矿、灵草,也不是不可以。她受得住。
既然下了决心,裴沐就很沉得住气了。
她完全不在乎姜府里的主人们怎么想,顾自早出晚归,顾自修炼,晚上再盘点一下自己积攒的银钱,寻思着今后被发配出去,钱能不能够用。
结果,到了第六天,就有人来敲她小院的门。
裴沐开门一看,认出那是姜月章身边的护卫,叫若尘。
若尘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说废话,见了她,就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打开。
院门口挂的灯笼在夏日夜风里晃动,投下晕色暖光;匣子里的东西借着这点光,晃出温润清亮的波光。
也晃了晃裴沐的眼睛。
她眨一眨眼,发现匣子里是一条抹额,抹额中间镶嵌着一颗上好的翡翠。看水头,看翠色,比她买的那颗只好不坏。
她盯着那条抹额。
若尘闷声闷气:“小公子,这是公子让人赶制出来的。”
裴沐面无表情:“哦。”
若尘眨巴眨巴眼,继续闷声闷气:“料子和翡翠,都是公子让人精心挑的。”
裴沐继续面无表情:“好,我知道公子富贵,随手都能拥有好东西,所以他瞧不上我选的礼物,实在正常。我看过了,知道了,你请回吧。”
说完,她“砰”一下关上了门。
门口的护卫呆了呆,回过头,眼巴巴看着那边高大的柳树。
月色下,一道瘦削的人影倚在那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又望着紧闭的院门,紧紧抿起了唇。
很有几分懊恼。
到了第二天清早,裴沐还想出门,却被门房拦下了。
门房一脸为难,赔着笑:“小公子,公子吩咐了……”
裴沐了然,也不为难下人,很平静地说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的时候,她的院子门是开着的。门口不远处的大柳树枝条垂落,青影摇动,摇出一片慵懒之意,像个戏谑的看戏女子。
裴沐白了一眼柳树,沉下一口气,板着脸走了进去。
她的院子不大,却也样样俱全,还有一棵很好的桃树。她自己在桃树下面摆了竹制的桌椅,闲来坐那儿看书、玩牌,也很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