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就是用羽林军的无数人命,去换宇文恺的一点疲惫。
但是,裴沐却没有退开。反而,她尽量将旁人都扫开,不让宇文恺伤害他们。
她低头认错:“哥哥,这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当我真的处在那个局面下,分明自己还有余力,却要眼睁睁看别人争先恐后牺牲……我实在做不到。我的剑道是知难而上,如果袖手旁观,就算只有一段时间,我也做不到。”
“哥哥,你要生气的话就生气吧,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没有怨言。那个时候,我就想着杀了宇文恺,别让他害更多人了,我……”
她还在认真检讨,却被姜公子捂住了嘴。他力气很小,但这个动作又很沉,沉到让她一下消了音。
“哥……”
“别说了。”
他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阿沐,别说了。是哥哥不好,其实哥哥早就知道你是何等样人,却一直十分任性,只想让你按我的想法行事。”
他深吸一口气:“我……以前其实想过很多次,我这病秧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可阿沐这样的天才,说不定能活一百余年。我早早离开了,阿沐呢?那么长的时间,阿沐还会遇到很多人,难不成就一直没一个心动的?”
“哥……”
“嘘,嘘,听我说。”
姜公子轻轻地、一下下地抚摸她的后颈,动作极度温柔,语气也温和沉静。
但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却陡然显出几分诡异。
“我就想,阿沐一定不能喜欢别人,更不能和别人在一起。阿沐要一直陪着我,一直眼里只看着我。”他轻笑一声,“所以,我曾经决定,等什么时候我发觉自己要死了,就给阿沐也下个套,叫你随我而去,这样我们死后还能葬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哥哥,可是……”
他却又拍拍她的背,不搭理她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很自私,很病态,就跟我这个人似的,对不对?我也知道,可我就乐意这么自私,谁让我只有阿沐――谁让我只想要阿沐?天底下多少繁华、多少众生,我就想要这么个你,也并不多么过分吧?”
“但是……”
他更低了头,将脸埋在她肩颈里,声音也沙哑起来。
“但是,当我在宫中,见你被宇文恺伤得吐血,见你险些被埋在无数砖瓦木块下头……当我第一次发现,我的阿沐也不是那么强大,你也会受伤、会真的丢了命……”
“我忽然就意识到,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让你去死。”
也许是因为那微微的湿意,哥哥觉得太丢脸了罢,才不肯抬头。裴沐怔怔想,这样的哥哥,真是……
真是什么?惹人怜爱,让人心疼,还是应该让人悚然――毕竟他有过那种自私的想法?似乎都有一点,但又不全是。
她只能轻声问,带着一点迟疑:“哥哥……不希望我跟你一起死么?”
他猛地抖了一下,也许因为那个“死”字。
“不希望,我也才知道,其实我不希望。我只想要你活着,活得越久越好,哪怕我自己活不长。”他低低道,“我更想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活在这世上,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事,不要再受到束缚。什么姜府的养育之恩,什么我的恩情……全不要了。为我们活了十多年,还不够么?你就是阿沐,是你自己。”
“至于我……我活着的时候始终爱你,也曾被你爱过,直到我死,应当也是被你爱的。我还有什么可求?没有了。”
姜月章终于抬起头,面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同方才那温柔却有些诡异的笑相比,这个笑竟如清风朗月,带出一段清爽自然之意。
纵然长发有些凌乱,纵然有些清瘦过分,但这个模样才是当之无愧的琅琊城姜公子,是当得起一句“芝兰玉树、明珠生辉”的世家子。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阿沐,你愿不愿意与我这个病恹恹的人成婚?”
这样真诚的、温柔的、有些迟疑的模样,再也不像那个阴郁刻薄任性又霸道的兄长了。裴沐应该感动的,可她……
她居然有些想发笑。
或说,她以为自己想笑,但其实她一开口,就带了点呜咽。
“哥哥,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刚才,就是刚进屋的时候,做什么站那么远?”
姜月章不防她避而不答,就愣了一下,却还是温顺答道:“你睡了七天,不知道外头下了雪。寒气重,怕你凉着。”
裴沐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他有些迷惑,就那么看着她。披散长发的样子,像一只忘了剪毛的大猫,有种毛茸茸的、无辜的可爱。
其实,在她眼里,哥哥总是可爱的。无论是凶巴巴嚷嚷、捶着小枕头发脾气,还是这样温柔诚恳,都是可爱的。
病弱的,健康的;装模作样的,阴晴无常的。
都是她喜欢的哥哥……是她喜欢的人。
裴沐摸了摸他的头。实在忍不住,他真是太让人怜爱了。
“哥哥,你总说我是个傻子,其实你才是个傻子。”她笑话他,“就像你会为我着想,不叫寒气过来一样,我难道不是一直为你着想?我难道没有说过,我一定会想法子将你治好?你的眼睛差不多已经好了,唯独受困于先天体弱,之后只要你身体好起来,就彻底康健,哪里是病秧子?别这样说自己。”
――分明你就是个小可爱。
裴沐暗想。
姜月章恍然,笑了笑,有些无奈:“阿沐总是这样乐观。眼疾其实不算什么,但这身体……我不仅是胎里出来的虚弱,更因为修炼魂术,神魂太强大,有进一步加重了躯体负担。就算南朝那几位强大的丹药师,应该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
出乎意料,裴沐却相当淡定:“我去南边给你找药时,就问过许丹师了。她告诉过我,她治不好哥哥,而如果她都治不好哥哥,天底下恐怕没人能治好哥哥。”
姜月章刚才觉得自己明白了,这会儿却又不明白起来。
他只能再一次迷惑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