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隔壁的屋子里,亮起了电脑的灯光。
睡梦中的半夏,总感觉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
那歌声不知从何而来,又轻又柔,绕在心头不散。
这一栋楼住得都是夜猫形生物,打麻将的,搞音乐的,玩游戏的,不到凌晨基本安静不下来。半夏本来早已经习惯在各种喧闹声中迅速入睡。
今晚却不知怎么了,总听着那隐隐约约的歌声,做着浑浑噩噩的梦。
她在梦里看见少年时期的自己,为了一条裙子跟着母亲去工地背黄土。
那时的日头很晒,母亲在她的斗笠下披了一条毛巾。
山里刚刚采下来的土被装进箩筐里,她用瘦弱的肩膀背起沉重的箩筐,往卡车的方向走。肩膀被背带磨得生疼,被汗水浸透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火辣辣的一片,难受得她想哭。
“耍赖,撒娇,在我们家,都是没有用的。”走在她前方的母亲说,“你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你想要裙子,只能用自己的汗水来换。”
那之后过不了多久,母亲就住进了医院。苍白的病房里,坐着苍白的母亲。
“小夏,从今以后,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想要的一切,只能靠你一个人独自努力了。”
夜半的时候,半夏睁开眼,发现耳边的音乐声早就停了。
楼下传来英姐兴奋的哈哈大笑,“游金,双游!给钱,给钱。”
楼上不知道谁正在玩吃鸡,键盘打得噼啪响,“怂b,别舔包了,先扶老子起来。诶,你别走,哥!别走,扶我一把啊。”
半夏在这样的喧闹声中翻了一个身,感觉到胃里一阵阵的绞痛。或许是这段时间比赛过于辛苦,又或许是昨天情绪波动的影响。她发现好久没发作的胃病又犯了。
她捂住腹部,翻了个身,在一片嘈杂的黑暗中蜷起了身体。
第25章 人鱼之歌
早晨,天亮了很久,睡在窝里的小莲都醒了,却发现平时起得很早的半夏还躺在床上。
小莲顺着床单,爬上床头,发现床上的半夏蜷着身体,脸色发白,紧紧皱着眉头。
听见床头的动静,她睁开眼看见爬上来的小莲,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我胃有点疼,多躺一会。”
“胃疼?有药吗?”枕头边的小莲问。
“在抽屉里。”半夏咬着牙勉强回答了一句。
小莲在枕头边转了个圈,沿着床单滑下去,匆匆忙忙地爬过地砖,又顺着桌腿爬上桌面,用尽全力把桌子边缘松散的抽屉顶开一条缝,整个人掉进抽屉里去。
过了一会,他从抽屉里钻出来,嘴上叼着一整板的药片。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胃药,生产的厂家很多,价格不一。贵的一板七粒,售价一百四十元。便宜的一大盒不过二十来元。当然服用以后效果也差了许多。
半夏抽屉里的显然是那种最便宜的药。
小莲叼着那一板所剩不多的药,很艰难的从抽屉里爬了出来,中途药掉了数次,又被他重新叼起。
爬上床头的时候,他却发现以自己现在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给半夏端来一杯配药的水。
半夏皱着眉头,惨白的脸却露出笑来,“我们小莲真好啊,还会给我拿药。”
她接过小莲叼着的药,捂着自己的腹部,脸色发白地坐起身,挨到灶台边倒了杯温水,和着水把药吞了。
然后又挪到了桌子边,给自己盛了半碗粥。
“太好了,这个时候,还有热热的东西喝。”
半夏皱着眉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勉强自己喝了几口,就实在咽不下了。满头冷汗地在桌边坐了一会,又慢吞吞地坐回了床边,拿起了她的小提琴。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小莲一直跟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在小小的屋子里,从这里走到那里。
直到看见半夏拿起了琴,他才忍不住开口说话,“你应该休息。”
“你不知道,这是我中学时候,落下的老毛病了。”半夏和他解释,“休息时反而更难受,只有拉琴还能让我忘记一点痛苦。”
琴弓滑过琴弦,旋律在屋子中响起。
半夏夹着琴托的下巴一片惨白,紧紧皱着眉,冷汗从额头溢出,顺着脸颊流下来。明明显得那样痛苦,但她的琴声却仿佛比以往更为澎湃动人。
身体的痛苦,勾起她心底深处某种倔性,以至于她能在痛苦中抛弃一切感观,身体明明痛得好像快要死去,精神却异常亢奋,细细沉浸在音乐中,用灵魂拉出细腻的乐章来。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灼目的阳光探进屋子,照在半夏的琴弦上。
她在阳光中流着汗拉了多久的琴,小莲就蹲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看了多久。
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目光离不开眼前这个太阳一般明亮的人。
被她的坚韧强大所吸引,被她的温暖炙热所吸引。到了今日,却发现哪怕是她的脆弱和痛苦,她的每一种面貌,都能对着自己产生这样致命的吸引力。
使自己忍不住用这样丑陋又弱小身躯向她靠近。甚至产生了永远待在她的身旁念想。
这样的自己又是多么弱小而无力,在她生病的时候,甚至不能为她去买一点药,连一杯温热的水,都无力端到她的床头。
拉完曲子的半夏瘫在床上,半点都不想动了。她用仅余的力气,抬起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身边小莲冰冰凉凉的皮肤。
“有小莲在,真是好啊。从前我生病的时候,这个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半夏躺在床上有力没气地说。
小小的守宫正叼着被子的一角,很努力地想要拖过被子,盖到半夏身上,却因为体型过于苗条而徒劳无功。